打麻將總是輸?不看風水你怪誰!
56 2025-08-12
明朝永樂年間,河南地界上,老輩子人傳下一句話:“命里八尺,難求一丈。”
藍齊打小就不信這個邪。他是紅花鎮(zhèn)東頭土地廟里滾大的野孩子,爹娘走得早,連張模糊的臉都沒給他留下。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野狗似的活到十六七,骨頭縫里都透著股不服氣的勁兒。
他總蹲在鎮(zhèn)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瞅著南來北往的人,尤其留心那些背著羅盤、捧著線裝書的風水先生。
他們手指頭那么一掐,嘴皮子那么一翻,主家就得好酒好肉伺候著,白花花的銀子往褡褳里塞。
藍齊看得眼熱,心里頭那點不甘心,像野草見了春雨,噌噌地往上冒:“憑啥?俺藍齊腦瓜子也不笨!”
機會還真叫他撞上了。那是個干冷的冬天,剛進臘月門,風刮在臉上跟小刀子似的。藍齊裹著件破得露出棉絮的夾襖,縮在土地廟的泥胎像后頭避風。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進一股子寒氣。
一個穿著半舊青布棉袍的老頭兒跺著腳進來,袍子上沾著泥點子,嘴唇凍得發(fā)青,看著比藍齊還落魄幾分。
老頭兒在供桌上摸索半天,連個供果渣子也沒撈著,嘆口氣,靠著冰冷的泥墻坐下了。藍齊鬼使神差地摸出懷里焐了半天、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半塊雜面窩頭,遞了過去:“老先生,墊墊?”
老頭兒渾濁的眼睛抬起來,看了藍齊一眼,沒推辭,接過去慢慢啃著。藍齊趁機蹲在他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您老……也是看風水的?”
老頭兒咽下最后一口窩頭,點點頭,聲音有點啞:“混口飯吃罷了,這行當,水深著呢。”
就這“水深”兩個字,像火星子濺進了藍齊心里那堆干柴。他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師父!您收下俺吧!俺給您當牛做馬!俺就想學這個!”腦門結(jié)結(jié)實實磕在凍硬的地面上,咚咚響。
老頭兒,就是后來藍齊的師父陳半仙,瞇著眼看了他半晌,那雙渾濁的老眼里,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快地閃了一下,快得讓藍齊以為是廟里油燈的火苗在晃。“起來吧,”陳半仙的聲音還是啞,“悟性這東西……得看老天爺賞不賞飯吃。”
陳半仙在鎮(zhèn)子最西頭租了間快塌了的破草房落腳。藍齊立馬卷起自己那點破爛家當,跟了過去。伺候師父是真當牛做馬,劈柴、挑水、生火、做飯,天不亮就起來掃院子。
陳半仙教東西也怪,不像說書先生講的那樣玄乎。他先讓藍齊認山形水勢,指著遠處起伏的土崗子,說那是“青龍”、“白虎”;又讓藍齊背口訣,什么“山管人丁水管財”、“直來直去損人丁,曲則有情福自生”,拗口得很。
藍齊腦子活,記得快。陳半仙背著手在破院子里轉(zhuǎn)悠,偶爾考他,藍齊十回倒有七八回能答對。陳半仙那布滿褶子的臉上就會露出點笑意,拍著藍齊瘦削的肩膀:“小子,是塊料子!靈性!”
藍齊心里頭那點得意勁兒就甭提了,伺候得更殷勤。可漸漸地,他心里頭也犯嘀咕。師父教的東西,好像……有點虛?那羅盤怎么看,師父只講個大概方位,什么“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說得云山霧罩。真問起具體怎么斷吉兇、怎么點穴,師父就含糊了,要么說“天機不可泄露”,要么就指著那些口訣:“都在這里頭了,悟!得靠自個兒悟!”
藍齊心里頭貓抓似的,可看著師父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袍子,又把這疑問壓了下去,心想:“師父自己都混成這樣,本事能大到哪里去?也許真得靠悟?”他藍齊自認悟性不差。
日子一晃過去大半年。一天,陳半仙把藍齊叫到跟前,從他那破舊的褡褳里摸出個油光水滑的小羅盤,塞到藍齊手里:“齊啊,師父這點壓箱底的家當,算是傳給你了。你記住,本事是死的,人是活的。
咱這行,講究個‘望聞問切’,察言觀色比死背書強。主家臉色好了,話就好說;主家眉頭皺了,你就得趕緊轉(zhuǎn)圜。”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盯著藍齊,“心要活絡(luò)點……這世道,光有本事,填不飽肚子。”
這話像根針,輕輕巧巧就挑破了藍齊心里那層薄紙。他握著那冰涼的小羅盤,手心卻有點發(fā)燙。師父這話是啥意思?是點撥他……可以“活絡(luò)”點?
藍齊似懂非懂,只覺得眼前似乎豁開了一條縫。機會很快就來了。鎮(zhèn)上的張員外家要修祖墳。張員外是紅花鎮(zhèn)頭一號的富戶,家大業(yè)大,光鎮(zhèn)上的鋪面就有十幾間。他爹死了快一年了,一直停靈在義莊,就等著找個好穴下葬,蔭庇子孫富貴綿長。
這消息像長了翅膀,附近幾個縣有點名氣的風水先生都往張家涌。藍齊心里頭那點小火苗,噌地就燒成了大火團。他央求陳半仙帶他去開開眼。
陳半仙捻著下巴上幾根稀疏的胡子,沉吟半晌,才慢悠悠地說:“也罷,帶你去見識見識。記住,多看,少說。”
張家大宅在鎮(zhèn)中心,青磚到頂,氣派得很。院子里站了好幾個穿綢裹緞的風水先生,個個端著架子,互相拿眼角瞟著,空氣里都飄著股較勁的味兒。
張員外四十多歲,穿著團花綢面的棉袍,坐在太師椅上,手里捧著個锃亮的黃銅手爐,眼皮耷拉著,聽那些先生唾沫橫飛地講龍脈、砂水、明堂。
藍齊跟在陳半仙后頭,像個影子,可他那雙眼睛卻沒閑著,滴溜溜地轉(zhuǎn),把那些先生的話、張員外臉上細微的表情,都往心里記。
輪到陳半仙上前,他咳嗽兩聲,背了幾句書上的套話,又繞著張員外家祖?zhèn)飨聛淼囊粔K地皮走了兩圈,架起羅盤比劃了幾下,說得中規(guī)中矩,沒啥出彩的。張員外臉上沒啥表情,只微微點了點頭。
藍齊在旁邊看著,心里頭急得直冒火。他忽然想起師父那句“心要活絡(luò)點”,又想起這些天在張家門口轉(zhuǎn)悠時聽下人們嚼舌根,說張員外最疼他那個小兒子,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他玩。
眼看陳半仙就要退下來,藍齊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往前蹭了小半步,對著張員外深深一躬,聲音故意拔高了點:“員外爺!俺師父點的這穴,穩(wěn)是穩(wěn)當,能保家宅平安。可俺……俺方才瞅著東邊三里坡那塊地,氣更旺!要是把老太爺安在那兒,保管您家小少爺將來……前途無量啊!” 他特意把“小少爺”三個字咬得格外重。
院子里靜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錐子似的扎在藍齊身上。陳半仙臉色一變,想拉他,手伸到半空又縮了回去。張員外那一直耷拉著的眼皮終于抬了起來,第一次正眼打量這個穿著破舊、瘦得像根麻桿的半大后生,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哦?東邊三里坡?你說說看。”
藍齊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強作鎮(zhèn)定,把平時背的那些口訣,什么“左旗右鼓,出將入相”、“水聚天心,富貴悠遠”,一股腦地往三里坡那塊地上套,說得天花亂墜。其實他自己心里也發(fā)虛,那塊坡地他也就遠遠瞅過幾眼。可他賭對了!張員外聽著聽著,那捧著銅手爐的手指頭,在光滑的爐壁上輕輕敲了兩下。就這兩下,藍齊知道自己押中了寶!
果然,幾天后,張府管家親自來請,指名要藍齊去點穴。
陳半仙默默收拾了他的破褡褳,臨走只拍了拍藍齊的肩膀,留下句:“好自為之。” 那眼神復(fù)雜得很,藍齊當時被狂喜沖昏了頭,根本來不及細想。
藍齊成了張家的座上賓。他穿著張家給置辦的新綢布褂子,人模狗樣地拿著羅盤在三里坡上煞有介事地轉(zhuǎn)悠。
他心里清楚自己那點斤兩,但膽子卻越來越大。他給張家點了穴,收了一筆厚厚的謝儀。
沒過多久,張員外又要蓋新宅子,藍齊又被請了去。這次他心思更“活絡(luò)”了。
“員外爺,這宅基好是好,就是……西邊缺了點東西壓著,氣有點散。” 藍齊指著西邊空曠的地,一臉凝重,“得想法子聚聚氣。”
張員外忙問:“藍先生,有啥法子?”
藍齊捻著手指頭,慢條斯理地說:“法子嘛,倒是有。就是……費點錢。” 他伸出三根手指頭,“得打一口三尺三寸深的青石井,再請塊開過光的泰山石敢當鎮(zhèn)著,還得做場法事……攏共嘛,少說也得這個數(shù)。” 他晃了晃那三根手指頭。
張員外眉頭都沒皺一下:“成!只要宅子平安興旺,錢不是事兒!” 當下就讓人取了三十兩雪花銀交給藍齊去操辦。
藍齊懷里揣著沉甸甸的銀子,走路都發(fā)飄。他哪里懂什么打井鎮(zhèn)石,胡亂找了幾個石匠,弄了塊普通石頭刻上“泰山石敢當”,隨便在張宅西墻根挖了個淺坑埋下去,又找了個快餓昏的老道士,塞了點銅錢做了場敷衍了事的法事。剩下的二十多兩銀子,全進了他自己的腰包。他嘗到了甜頭,心像吹了氣的豬尿泡,越來越大。
后來張家遷個灶臺,挪個大門,甚至小少爺夜里啼哭,藍齊都能找出“風水”上的毛病,都能“破解”,銀子流水似的進了他的口袋。
然而,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見鬼。藍齊的胃口越來越大,一次獅子大開口要五十兩銀子給張家“改大門朝向,招偏財”,終于惹惱了張員外一個遠房侄子。
那侄子讀過幾天書,不信邪,暗地里請了鄰縣一位真正懂行的老風水先生來家,沒驚動張員外。
那天,藍齊正在張家前廳,唾沫橫飛地講他“改大門”的宏圖偉業(yè),說得天花亂墜。那位鄰縣的老先生,被張員外的侄子悄悄引到后窗根下聽著。
藍齊正說到興頭上:“……這大門一改,財星高照!員外爺,五十兩銀子,您就當破個小財,將來金山銀山搬進來……”話音未落,后窗“哐當”一聲被猛地推開。
那位鄰縣的老先生氣得胡子直抖,指著藍齊的鼻子就罵:“好你個欺世盜名的混賬東西!滿嘴胡吣!張家這宅基坐北朝南,大門開在巽位,本就主納東南生氣,聚財生福!你胡亂要改向坤位,坤主土,土重金埋,你這是要斷了張家的財路,招災(zāi)引禍!還敢開口要五十兩?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連羅盤都端不穩(wěn)吧!你師父是誰?教出你這等敗類!”
這一頓劈頭蓋臉的怒罵,像兜頭一盆冰水,把藍齊澆了個透心涼。他臉色瞬間煞白,手腳冰涼,冷汗順著脊梁溝往下淌。他下意識地看向張員外。張員外那張一向看不出喜怒的臉上,此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睛里射出兩道刀子似的寒光,死死釘在藍齊身上。藍齊甚至能聽到員外爺后槽牙咬得咯吱作響的聲音。
完了!全完了!藍齊腦子里轟的一聲,只剩下這一個念頭。他看見張員外猛地一揮手,幾個膀大腰圓的家丁已經(jīng)從門外沖了進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藍齊怪叫一聲,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也顧不上什么體面了,連滾帶爬地就往門外沖。
他撞開一個擋路的家丁,沒命地跑出張家大宅,身后是張員外炸雷般的怒吼:“給我抓住那個人!打折他的腿!”
紅花鎮(zhèn)的青石板路在藍齊腳下變得無比漫長。他慌不擇路,只往人少的地方鉆,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呼呼的風聲和身后越來越近的叫罵聲。
他不敢回頭,只知道拼命地跑,跑出鎮(zhèn)子,跑上鎮(zhèn)子西頭通往野地的土路。天漸漸黑透了,像一口倒扣的黑鍋,只有幾顆冷冰冰的星星掛在天邊。
腳下的路越來越崎嶇,坑洼不平。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肺里火燒火燎,喉嚨口全是血腥味。
突然,腳下一空!他好像踩到了什么松軟的土塊,整個人瞬間失去了平衡。他驚恐地揮舞著手臂,想抓住點什么,卻只抓到一把枯草。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自己絕望的慘叫。身體不受控制地翻滾、撞擊,天旋地轉(zhuǎn),骨頭折斷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接著后腦勺猛地撞在什么硬物上,眼前爆開一片刺眼的白光,隨即,便是無邊無際、沉甸甸的黑暗……
藍齊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是在一陣鉆心的劇痛中醒來的。渾身骨頭像散了架,尤其是左腿,疼得他幾乎又要暈過去。他費力地想睜開眼睛,眼皮卻沉重得像壓著兩座山。他努力地眨動,一下,兩下……眼前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黑。
“天……天還沒亮?” 他沙啞地嘀咕,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他伸出手,胡亂地在眼前揮舞。什么也摸不到,只有冰涼的空氣。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蛇,猛地纏住了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眼……我的眼?” 他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抬起手,摸向自己的眼睛。眼皮是腫的,黏糊糊的,但眼珠子……還在。可為什么……為什么看不見?他瘋狂地揉搓著眼睛,指甲刮得眼皮生疼,可那黑暗,固執(zhí)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松動。
“啊呀!!!” 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叫,撕破了荒坡死寂的黎明。那不是身體的痛,是靈魂被活生生剜去一塊的絕望。他成了瞎子。
藍齊在冰冷潮濕的崖底不知躺了多久,幾次昏死過去,又被疼痛和饑餓喚醒。
他像條垂死的野狗,憑著求生的本能,拖著那條斷腿,一點一點往外爬。
指甲摳進泥里,磨得血肉模糊。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終于被進山砍柴的樵夫發(fā)現(xiàn),撿回了半條命。
腿勉強接上了,卻落下了跛腳的毛病。眼睛,是徹底沒指望了。
紅花鎮(zhèn)是待不下去了!
他拄著根破樹枝做的拐棍,背著個破布包袱,摸索著離開了這個帶給他短暫富貴和永久黑暗的地方。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瞎子、跛子、乞丐。
白天,在鄰近的縣城、鄉(xiāng)鎮(zhèn),找個避風的墻角或者破廟蹲著,身前放個豁了口的破碗。晚上,就蜷縮在廢棄的牛棚、坍塌的土墻根下。
風吹日曬,饑一頓飽一頓,身上的新綢布褂子早就爛成了布條,比當年在土地廟時還要狼狽十分。“行行好……可憐可憐瞎子吧……” 這成了他唯一會說的話,聲音嘶啞干澀。
偶爾有人往他碗里丟個銅板,發(fā)出“當啷”一聲輕響,那就是他一天最大的指望。更多的時候,是冷漠的腳步聲匆匆而過,或者頑童扔來的土坷垃砸在身上。
世界對他而言,只剩下聲音、氣味和腳下那一點點依靠拐棍探知的方寸之地。無邊無際的黑暗,像永恒的囚籠,將他死死困住。師父陳半仙那張布滿褶子的臉,偶爾會模糊地閃現(xiàn)在這片黑暗里,帶來一絲遲來的、尖銳的疑問:他教的那些……真的對嗎?但是,這瞎眼的報應(yīng),是不是來得太狠了?
日子在黑暗和乞討中麻木地流淌。這天,藍齊摸索著來到鄰縣一個小鎮(zhèn)的集市口。快晌午了,集市散了,只剩下些狼藉的菜葉和牲口的臊氣。
他靠著墻角坐下,把破碗放在身前,木然地聽著周圍漸漸稀疏的人聲。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時候,一陣濃烈的酒氣混著汗臭味飄了過來,兩個粗嘎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顯然是喝高了。
“……嘿,要說咱張員外,這兩年運道是真旺!新開的綢緞莊,那銀子流水似的進!”
“可不是嘛!自打……自打那年之后,嘖嘖,順風順水!”
“噓——!小點聲!你喝多了吧?嘴上沒個把門的?” 另一個聲音緊張地壓低了。
“怕啥!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誰認識咱?再說了,那事兒都過去幾年了?那個倒霉的‘替劫’瞎子,指不定早死在哪個犄角旮旯喂野狗了!”
“替劫”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針,猛地刺進藍齊的耳朵!他渾身一僵,連呼吸都停滯了。黑暗里,他拼命豎起耳朵,捕捉著那醉醺醺的絮叨。
“……你是沒見著,當年老太爺停靈那會兒,咱家氣運那個衰!鋪子接二連三出事,小少爺又病得邪乎……員外爺急得嘴角起燎泡!后來,也不知哪個高人出的主意,說非得找個‘替劫’的不可!要孤兒,命硬,還得有點靈性,能引動風水煞氣的……”
藍齊的心跳得像擂鼓,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破碗,碗沿硌得他生疼。
“……后來就找到了那個叫藍齊的小子!嘿,正好是個沒爹沒娘的野種!員外爺找人,扮成個窮風水先生,專門去土地廟等著他上鉤!教他的那些玩意兒?全是錯的!就是引著他往那煞坑里跳!讓他自己作死,去得罪員外爺……他要不跑,不慌,不害怕,那‘煞’就引不出來!最后那一步,就得他自己跑到那早就看好的‘絕地’上去,摔個半死,把那衰運‘頂’走……”
藍齊只覺得腦子里天崩地裂!師父陳半仙那張總是帶著點模糊笑意的臉,瞬間變得無比清晰,無比猙獰!
那渾濁眼睛里偶爾閃過的算計,那語焉不詳?shù)膫魇冢蔷洹靶囊罱j(luò)點”的暗示……原來都是釣鉤上的餌!自己所有的貪婪、得意、恐懼、掙扎,每一步,都踩在別人精心畫好的線上!自己以為的“本事”,不過是別人手里操控他走向毀滅的木偶線!
“那瞎子……最后滾下山崖,成了廢人,咱張家的氣運,嘿,立馬就轉(zhuǎn)了!” 那醉漢的聲音帶著殘忍的快意,“這招‘替劫’,高!實在是高!”
聲音漸漸遠去,消失在集市口。藍齊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懷里的破碗不知何時掉在地上,發(fā)出“當啷”一聲脆響,碎裂開來。那聲音在死寂的空氣里顯得格外刺耳。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冰冷的恨意,像地底的毒藤,瞬間纏遍全身,勒得他幾乎窒息。他瞎了,跛了,像條蛆蟲一樣在爛泥里掙扎了這么多年,竟然只是為了替張員外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頂災(zāi)”、“擋煞”!
他猛地用手撐地想站起來,斷腿處傳來一陣劇痛,讓他又重重跌坐回去。他喘著粗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干癟的眼窩里一片灼熱,卻流不出一滴淚。他摸索著,手指痙攣地摳進冰冷骯臟的泥土里,抓起一把,又狠狠砸在地上。
憤怒燒灼著他的五臟六腑,卻找不到任何出口。他看不見仇人在哪,甚至找不到回去的路!他像一只被困在漆黑深井里的野獸,只能發(fā)出無聲的、絕望的咆哮。
接下來的日子,藍齊像一縷游魂。他不再固定在一個地方乞討,而是用他那根破拐棍,一點一點,執(zhí)著地往回摸索。白天趕路,夜里就蜷在野地里、破廟里。
他不再開口乞討,喉嚨里像堵著一團燒紅的炭。支撐他活下去的,只剩下那腔幾乎要將他燒成灰燼的恨意,還有一個模糊而強烈的念頭:回去!回到紅花鎮(zhèn)去!哪怕死,也要死在那個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摔了多少跤,他終于嗅到了紅花鎮(zhèn)熟悉的、混雜著泥土和炊煙的氣息。他憑著記憶,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終于摸到了鎮(zhèn)子最西頭。
師父陳半仙當年租住的那間破草房,早就塌了,只剩下一堆長滿荒草的斷壁殘垣。他像個瘋子一樣,在那片廢墟里摸索著,扒拉著冰冷的土塊和腐朽的木頭。指甲劈裂了,滲出血來,他也渾然不覺。
突然,他的手指在一塊半埋在地里的、朽爛的房梁下,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不是石頭。他顫抖著,一點點把它摳了出來。那是一塊巴掌大小、沉甸甸的木牌。他摸索著上面的紋路,雖然看不見,但那熟悉的凹凸感讓他渾身劇震——是符咒!
當年師父教過他認幾個最簡單的驅(qū)邪符,雖然教的都是錯的,但形狀他還記得!他雙手死死攥著那塊冰冷的木牌,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木牌粗糙的邊緣深深硌進他掌心的肉里,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痛感,卻遠不及心頭那被徹底碾碎的絕望來得猛烈。
張員外……陳半仙……替劫……
這些詞在他一片漆黑的腦海里瘋狂沖撞、炸裂,發(fā)出無聲的轟鳴。
他像一尊被風雨侵蝕殆盡的石像,僵硬地跪在荒草萋萋的廢墟上,一動不動。枯草被夜風吹得簌簌作響,如同無數(shù)細碎的、冰冷的嘲笑。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那片永恒的黑暗,似乎極其微弱地透出了一絲灰白。
天,快要亮了!藍齊依舊死死攥著那塊冰冷的木牌,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仿佛要將它生生捏碎,揉進自己同樣碎裂的血肉里。
掌心的傷口再次被粗糙的木棱割開,溫熱的血混著冰冷的夜露,黏膩地滲出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那點灰白,是晨曦嗎?在他永恒的黑暗里,它沒有帶來絲毫的光明,反而像一道冰冷的嘲諷,無聲地宣告著:他瞎了,跛了,爛泥里的命,是被人精心算計好了,拿去給貴人鋪路的。他所有掙扎過的痕跡,都被這無邊的黑暗吞噬得干干凈凈,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留下。
天,終究還是亮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