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青激情视频在线最新-青青青国产在线手机免费观看-青青青国产在线视频-青青青国产在线观看免费网站-青青青国产在线观看免费-青青青国产在线观看

醫院里的春天|小城

147小編 180 2025-07-21

那個春天,我們總是結伙去區公所偷花。

一般是晚上去,一直到很晚,區公所的大門都是不關的。門洞里很黑暗,叫人心里生怯,我們總算習慣了。

前院也有兩個大花壇,地上也種著一些花,可是后院是更主要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后院起了三層坎子的花壇,長度超過小學的操場。不知從哪里來的種類,有的名字聽起來就很不尋常。這些花都在黑里,暗中結了沉甸甸的花籽。有的花籽很大,像掏過木炭的手指頭。有的需要挖花根,就特別危險,一般是哥哥和孫東他們干,總提防著有個人忽然站出來喝一聲“干啥子”,那樣就全完了。雖然白天這里的人和醫院的大人很熟,我們也喊他們叔叔,到了晚上卻可能變成根本不同的人,畢竟他們是區公所還有派出所的。

那天哥哥他們在靠坎子轉角挖一根什么大花,坎下的屋子里放過鎮上頭一次電視,那間房子又窄又深,從電視機前到門口都站滿蹲滿了人,我和幾個伙伴像壁虎一樣附在兩邊門框上。從這里看進去,電視機似乎放在一塊幕布前面,電視機里面也是一塊幕布,一個唱戲打扮的女人在幕布前在唱,她已經唱了很久,之前換過一個男人,但他們唱的我聽不出變化。有一會忽然沒了,變成雪花。這雪花似乎是剛才唱的結果。

區公所有個人去旋了一下屏幕旁邊的一個鈕,嘣的一聲又旋回來,畫面一扯出來了原來的樣子,還是那個人在唱。我很悶,又有些奇怪,電視就是這樣的。大人們卻不為所動,聽得入神。

這間屋讓我有種忌諱的感覺,離遠些在通向食堂的階梯兩旁花壇里找花籽,掉下來的要比還結在花蕊里的好些。我的口袋里裝滿了各種各樣圓的扁的花籽,一粒粒都是沉甸甸的。顧雁也跟過來了,她悄聲問我十樣錦的花籽是不是就是她手里的,我只是點了個頭。

我有點不自在。春天種太陽花和麻桿花的時候,她的鐵盆就擱在我的旁邊,我們的都冒出了圓溜溜的碗豆一樣的苞苞,她的只有小螞蟻那樣的雜草的莢。我覺得挨著她的盆沒有面子。她一個人打死也不敢來偷花籽,可是我們又不帶她,她就弄不到好的花籽。今天她不知怎么跟來的。

哥哥他們那邊忽地傳來一聲喝叱,一扇門拉開了,一條又長又瘦的光帶一直鋪上了坎子,現出一個同樣又長又瘦的人影。我心里一乍,就往后邊溜了,哥哥和顧雁他們不知怎么辦的。我趁黑跑到食堂邊上的一扇窗子下,前面有一叢麻桿花。這排房子是區公所的飯堂跟倉庫,晚上一點光線都沒有。

蹲了好一會,忽然聽見身后窗戶里有人說話,我的頭發一下豎起來。

一個聲音說:“他們牽走的時候牛在害病,曉得病成哪么樣子了。”

他在對另一個人說,兩人在我背后屋子里打地鋪,聲音很低。我忽然明白這是白天看見在院里砸煤炭的兩個八道河的人,他們是被派出所拘留的。

拘留的人白天一般就在院子里砸煤炭,所以區公所的煤炭總是好大一堆,燒也燒不完。晚上就關起來,一直以為派出所另外有關人的地方,原來就在這里。

“他們把我的牛牽走了,還要叫我砸半個月煤炭。你說這比交租子還過惡。”

“哪個叫你舍不得牛,要去搡人家,派出所的那是好搡的。”

“我養了七八年了,硬是舍不得。每年開春耕地東家請,西家也要請。我們溝里三個生產隊,就剩我那一條牛了。”語氣里面有自得又是惆悵。

“你總算是再砸七天就圓滿了,我還知不道哪天能出去,叫我交兩千塊罰款,房子拆了也賣不出來。說起來羞人,打天九都是打的五毛錢一張。上桌的人身上搜出來總共不到五十塊錢。”

我大致明白了,兩個人一個是欠了村上的款,一個是賭錢。這種事今年子多得很,院子里砸煤炭的人也絡繹沒斷過。有的人剃了光頭,不知道這兩人剃了沒有。不知為什么,我想到了家里第一年喂豬,喂的是任務豬,眼看豬長肥了,媽媽托三舅把豬背到大隊上去。我看著三舅的背影,第一次有了心里空空的感覺,還有一股憤恨,覺得世上一切全被奪走了。

院子里沒有什么動靜了。哥哥他們和顧雁不知去向。有一股有點澀的花香的味道,很多種花揉在一起的味道是這樣的。我要離開這里,可我還有點擔心,不敢從中間的門洞出去。我往側邊先走了一段,打算從小路繞到前院。

這段小路挨著圍墻,隔壁是糧管所。路旁幾叢很高的芭蕉,投下了一大團陰影。我在陰影里又站了一下,有點惆悵。

也許我是在等什么。

我聽到一陣腳步在墻外邊朝這頭走來,一直走到快抵墻的地方。

腳步聲消失了,卻有另外一種細微的聲響,有點像水流。我想,她在刷牙。她不愿意把牙膏的痕跡落在屋門前,總要走過來一些。

從來聽不到另外的腳步聲。只有她自己。雖然據說她是結了婚的。

我等到腳步聲回去了,才離開了這里。前院有燈光的窗戶只剩下一扇,門全部黑了。我提著心走出大門洞,這個大門洞里一定發生過一些事情,要不我每回進出時背上總涼颼颼的。

走進“廣佛街地段醫院”幾個浮雕字體下的大門洞,才安下心來。

顧雁還有個姐姐叫顧倩,她們肯定和我們一起干了不少事情。但大部分時候,我想不起來和她們一起做過什么。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家正在閣樓上端碗吃中午飯,顧雁哭哭啼啼又喘吁吁地爬樓梯上來,找我媽去勸架。她的父母又打起來了。

這兩天她們家不太平,頭天派出所來過,醫院的人猜測紛紛。今早顧雁的媽又請假,人家說是派出所喊去的。我放下了飯碗跟著有點猶豫的媽媽下去,顧雁瑟瑟地躲在后面。我們還沒走到樓梯下就看見顧雁的爸逃出來,一邊逃一邊回頭罵著,這個干瘦的講究儀表的男人身上全濕了,從襯衫到褲子橫一根豎一根掛著面條。

他身后顧雁的媽圓滾滾的身形追了出來,手里揚著一把菜刀,嘴里潑灑著比男人更多的咒罵。顧雁爸爸逃走的過程中注意到了墻邊靠著的一根木桿子,有一下他樣子是在猶豫,要不要拿下這家伙扳回局勢,但馬上就放棄了——手臂粗的桿子對他來說太沉重了,也顯得夸張。他只能一直逃到了院子中心大花壇那里去,還防著老婆飛刀的襲擊。顧雁的媽手里的菜刀自然也讓媽媽畏懼,不過她這種形勢下天生的勇氣卻叫她迎上前去,擋住了顧雁的媽。

顧雁的媽也意外地停了下來,她在得勝的定局下,倒不是全無分寸。“顧雁她們嚇到了”,媽媽平和地說。就這么一句,顧雁媽平靜了下來,竟然給勸回屋去了,我跟著她們進門的時候又吃了一驚。滿地是潑的水和面條,一個大耳鍋跌倒在地,顯然顧倩顧雁她們的午飯對顧雁的爸派了用場。眼下的情況,只能用一個我剛剛從文學雜志上學到手的詞“狼籍”來形容,雜志是向護士小毛阿姨借的。顧雁的媽已經開始對媽媽哭訴,她滾圓的身體似乎是投到了媽媽懷里,我實在擔心身體虛胖的媽媽是否承擔得起。顧雁出現在了門口,她怯怯地想要收拾地上的面條,雖然這無助于她下午將空著肚子上課。媽媽叫她先莫掃,到我家去吃碗飯。

忽然我想起這個過程中一直沒有看見顧倩,不知她到哪里去了。這次駭人的沖突起因來自顧倩,在顧雁媽媽的哭訴中我聽到了公安局和顧倩的名字。我知道這和顧倩與儲蓄所的馬寧談戀愛有關。

馬寧比我們要高好幾級,那時候已經高中輟學兩年了。他在小學里的事跡是給同桌女生寫了一封情書,內容是“XX,我和你生娃子”。這足以讓十來歲的女生眼淚汪汪告到班主任處,馬寧因此受重罰,讓我們初次領教了“記大過”這個名詞。不久前他再一次出名,這次不再是男女之事,卻是一個嚇人的詞“反革命”,他和招待所陳姨的兒子李寧結成一幫,加上縣上的兩個小伙子,竟然成立了一個什么黨,據說通過無線電和臺灣聯系。李寧在外地殺掉了一個武裝部門衛,弄到兩只五四手槍,警察在火車上查驗危險物品,在他身上搜出了沒有子彈的手槍。他很順從地供出了本黨的活動。

火車,五四式,無線電這些詞,我們沒有一個是聽說過的,自然這個新聞讓廣佛街轟動不停,跟同一時期的“追捕二王”不相上下。我印象中不一樣的是,除了“反革命”活動,我知道馬寧并沒有停手男女之事,顧倩剛上初二,個頭長得比我們高些之后,他開始和顧倩談戀愛,這和李寧不一樣。李寧就是嫌馬寧沒出息不帶他去劫槍。

顧倩什么時候開始和馬寧談戀愛我們不清楚,但我疑心馬寧是在那次儲蓄所的跳舞中看上了顧倩。

儲蓄所是鎮上唯一一座三層樓房,樓梯從外面繞到了三層的背面。我和媽媽是在黃昏時候去的,在樓梯上已經聽到了輕微的音樂聲,音樂放得不算大。進去之后,大家都站在墻邊,直到醫院的小毛阿姨和郵電所一個女的開始跳。小毛阿姨穿著一件毛衣和喇叭褲,毛衣當時挺少的,媽媽在說給我們打一件,但還沒學會織毛線。喇叭褲和高跟鞋穿在小毛阿姨身上也挺好的,我忽然看見了她的腰和小腿,有點緊的樣子看起來說不出地好,如果我掌握了后來學到的詞,我會說她窈窕。

她們跳的是一種挺規矩似的舞蹈,媽媽說是“交交舞”,后來我知道是交際舞,兩個人的手搭在彼此的腰部,按照一種說不出的節奏,一進一退的。只有女的和女的跳,沒有男的和女的跳,也沒有男的和男的跳,雖然場上也有幾個男的。錄音機的音樂放完了一曲,小毛阿姨下場了,那個郵電所的女的還在跳。這時候和她跳的人是顧倩了,我看到這個的時候吃了一驚。

顧倩開始跳舞的時候,我發現她不比小毛姨矮多少了,尤其是那天她也穿了一件毛衣。她開始有點拘束,不久卻比小毛阿姨跳得自如,動作要復雜,那個女的還擎起胳膊帶她轉圈。馬寧那天并沒有進來,雖然他是信用社的人。他跟著李寧,李寧只是帶著馬寧和另一個人在窗戶外面看了看,又靠在門口斜睨了幾眼,大約他覺得這種場合固然他應該現面,卻不值得下場,和他的革命事業相比太不算什么。

馬寧自然不會這么想,但跟著李寧他也得顯出派頭,他們那么站了一會就走了,對那幾個靠墻畏縮著不敢下場的男青年流露了輕蔑。這些男青年有兩個穿著喇叭褲,卻并沒有讓他們更勇敢些,反而因為緊身顯得畏縮。

馬寧雖然只在門上站了那么一會,并且是在李寧旁邊,不過他走的時候已經牢牢記住了顧倩跳舞的樣子,我相信那天他看見顧倩跳舞就和我看見小毛阿姨跳舞一樣,有一點地方和以前不同了。其實,以前我們還有顧倩到馬寧家里去玩過。

馬寧的父母似乎是老出差,他家里的東西是我們這些人家不會有的,比如一個保險柜。他有好幾個可以變形的鐵臂阿童木,能上好發條揮動胳臂走路,姿勢顯得威嚴。自然還有一大堆鐵臂阿童木的書,這些深色封面的圖畫雖然他只是隨便擺在那里,我拿起來翻一下的時候卻是鄭重而不安。

那次跳舞之后我們再也沒有和馬寧、顧倩一起玩過,他們應該常常一起呆在馬寧家里,馬寧為此疏遠了革命組織。他們的戀愛像地下活動一樣隱秘。案件破獲后信用社的門前貼著一張布告,李寧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另外還有兩個死刑,馬寧則判刑20年。首犯李寧的黑魆魆的頭像被印在布告下方,看不出來是槍斃之前還是死后。

看到布告之后不久,我和媽媽在鎮上招待所的門前見到了陳姨。陳姨哭訴著她為李寧出了5毛錢買子彈費的事。李寧在被槍斃之前拒絕見媽媽,買子彈是她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不知為什么,她還講了另一件事。一個殺人犯槍斃前見到媽媽,要求再吃一口奶,媽媽答應了喂他奶的時候,他卻死命一口把媽媽的奶頭咬掉了。“媽你生了我養了我卻沒有好好教我,讓我走上了殺人的道路,我恨我吃過你的奶。”這個故事我當時印象不深,后來媽媽一遍遍把這個故事轉講給別人,我卻漸漸越來越感到恐懼,雖然作為十來歲的男孩子,我的乳頭只是一個小黑點,還軟軟地陷在胸膛包著骨頭的皮下面。

李寧的媽講話時,我往里看招待所的穿堂,穿堂里很暗,沒有吃飯的客人,穿堂的一頭直接連著廁所,傳說有一陣這里的散花雞蛋湯賣得好,客人很愛吃,有一個挑嘴的客人覺得只有蛋黃沒有蛋清,暗暗地跟到了廚房去,發現招待所是把廁所糞池子里的屎花子直接舀起來兌成雞蛋湯,所以看起來只有蛋黃沒有蛋清。這個故事似乎是真的,從那以后招待所的生意就不好了。那次和陳姨說話后不久,招待所就關門了,陳姨再也沒有在鎮子上出現。李寧和馬寧過了一陣也被大家忘了。

那天顧倩的爸在吵完架后就回鄉下了,他在八角鄉衛生所工作,半脫產。這是他在家里地位不如老婆的原因。顧倩有段不怎么跟人說話,后來大家把這事都忘了,她自己看起來也忘了這件事。我們上高中的時候,聽說她和孫東談了戀愛。

孫東和哥哥在圍墻根下抓住了一條菜花蛇。

他們是用手抓住的,說是菜花蛇毒不大,咬一口只是腫一會。這種動手的事當然也只有孫東和哥哥能干。他們把蛇拿到了水塔背后的炭場,這里有三根長在炭灰里瘦巴巴的松樹,松樹之間一根木桿上懸著我們練功的沙袋,沙袋是幾個蛇皮口袋,已經被我們揍出了幾個大小的眼。少林寺剛演過不久,我們全都和李連杰一樣剃著光頭。我們的手掌都很剛硬,地上鋪著一層我們在我們掌功之下砉然碎裂的磚頭瓦塊。

孫東倒提著那條蛇先是抖了幾抖,蛇開始還扭著頭想回來,兩下就松垂下去了,孫東說這是蛇渾身的骨頭被抖散了。果然,蛇軟軟地垂著,只有圓圓的小頭還有點動。毒蛇是三角形的頭,毒性不大的蛇是圓頭,這是上學期中間的防蛇咬課上學到的,每年夏天到來前會專門講這么一節課。蛇頭動著有點茫然的樣子,似乎它身上的感覺也和骨頭一起被抖散了。孫東卻又把它順提了過來,他練得很硬的一只手捏住了蛇的七寸,這真是一條不大的蛇,好像它還沒有在春天吃到多少食物的樣子,肚腹沒有鼓起來。它生命中可能也就度過了這一個春天。

孫東的另一只手捏緊了七寸的下方,忽然順著往下捋去,他捋得很用力,蛇的頭頓時顯出一種與剛才松垂時完全不同的神態,它團轉動了兩動,眼睛著急又驚愕地瞪大了,可是在孫東很硬的大手里它只能動這么兩下,它在七寸以下的身體被孫東練了功的大手一路硬捋下去,捋過的部分變得很細,里面的東西都被捋到下面,很快肚腹就脹得很粗,又從小腹上的排泄孔里被硬擠出來,射到地上。

我們都躲開了一些,孫東的腿上濺了一點,但他的手毫不放松地一直捋下去,很快所有的物質都從小孔里飛濺出來了,蛇身變得很細很癟,蛇頭沒有了動靜,眼皮閉上了,也許是昏迷了過去,我也像有點昏迷了。孫東說:“看,蛇膽!”

我回過神,看見他捻著一粒小小的黑色的東西,很小,搞不清為什么這樣小的蛇身里要藏著這么小的一個東西。我們正在看,他就扔進嘴里吞了。生吞蛇膽這種事雖然聽過,這么看人吞下去還是不一樣,孫東顯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連喉結都沒有動上一動,一揚手把蛇扔過了圍墻。蛇也許還沒有死去,一條失去內臟的蛇怎么活?它拿啥子來吃東西?我腦子里藏著這個疑問。

孫東使我不自主地敬畏,除了吃蛇膽,敬畏感有一些是從鳥上來的,有一次我們在大荷塘沿比賽誰尿得遠,我看見了孫東的鳥。顏色比我們的要深,龜頭好好的露在外面和包皮一樣是深色,我一看之下被震住了,它有那么大那么粗。這么大這么粗的一個鳥和我的完全不能比,即使是和哥哥的也不同,它即使垂著也含有一種憂郁的尊嚴,似乎在這個世界上它處于無用狀態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

我并沒有經常看見孫東的鳥,那極像是唯一一次。以后的歲月里我曾經想過,是不是那時候我還小,孫東的鳥被我的印象夸大了。但是多年之后,當我聽到顧倩和孫東結婚,我腦子里涌出的第一件物事是孫東的大鳥。

孫大夫很瘦,看著跟炭灰里的松樹一樣干,有人說這是他長年泡在中藥房里修煉出來的。他的中藥房是一個和西藥房完全不一樣的地方,西藥房的神秘裝在玻璃瓶里,外面整整齊齊的,連地板都是木頭的。中藥房的神秘彌漫在房子里,好多中藥都是炮制過的,孫大夫先在屋里的一個木匠用的木馬樣的東西上拿鍘刀把藥切成一片片的,然后在藥房門外的一個鐵碾子里一道一道把藥碾細,再拌上蜂糖在大鍋里炒,炒出滿屋子焦糊的香味,常常會引來蜜蜂一股股地穿梭。

這些藥制成后裝進瓶子、袋子和盒子,最主要是靠墻一大排帶著小盒的藥柜,每一個小盒上用毛筆蘸白漆寫著四種藥名,有些透著古怪,比如“海蛸”“阿膠”或者“地龍”,有些卻熟悉而溫暖,比如“紫花地丁”“黃花地丁”。藥總是隨常在收進來,尤其是收購季節,盒子里滿了,藥柜頂上的大袋小袋里也裝著未制好的藥,還有一些散放的紙袋,地上堆著一些裝滿藥的笸籮,這是在院子里大太陽底下曬過收進來的。這些從袋子里瓶子里盒子里和紙包里散發出來的藥味攏到一起,籠罩了藥房,陽光好的時候溫暖濃郁,下雨天又沉悶艱澀。

西藥房屬于很多人,中藥房只屬于孫大夫。他的白大褂也像是經過了炮制,帶著烘烘的氣味。正像那些煉丹的道士一樣。孫東個子那么壯實,一種可能是孫大夫用中藥給兒子進補了。往后爸爸為上初三的我配了一副含有鹿茸的補中益氣丸,這副藥促使我過于遲鈍的身體開始發育,副作用卻是讓我幾年中渾身發熱,終于在高二的那個夏天學會了手淫。摸到自己變得像樣一些的鳥時,我想到了孫東,也想起了他的弟弟孫西。

孫西在我們里面是最小的一個,我們練功的時候他基本上不了手,腳抬起來踢不到沙袋。他有一種羞怯的神氣,比較愿意接近年齡相近的我。

接近端午的一個傍晚,兩家的大人正好要回家,順便搭醫院的救護車。救護車坐不下所有的人,孫大夫讓孫西留下了,爸爸問我和哥哥哪個留下,我在猶豫。本來,我挺喜歡坐救護車在傍晚進山的,穿梭很多捉摸不定的影子里,但是那天我被一種不高興的情緒控制。孫西看出來這一點,極力慫恿我和他一起留下來。我也就留下來了。

我的留下讓孫西很興奮,他張羅著為我倆在土灶上做醋溜洋芋片,這是他們家的主菜,我們家沒人會做。他做了一大鐵鍋,我感覺有些沒熟,我們一人用著一個洋瓷碗吃了。暮色從褐色的瓦屋頂滑落填滿了四合院,似乎一個大院子只剩了我們兩個。我們倆睡在他們兄弟過夜的閣樓上,孫西要睡一頭,接著忽然有點興奮地對我說,“我們來‘搞經’”。我驚訝萬分。

“搞經”在我們方言里是男女之事。我知道在學校里,全班寄宿男生睡在一個通鋪上,有人搞這種事,一個人趴在另一個人的屁股上。但是我仍舊不能想象。孫西又說了兩句,是解釋這種事可如何做,我只是不答應。他順從了,改了一個要求是我們互相含雀兒,雀兒在我們那里是鳥比較親昵的叫法。我還是不答應。被他糾纏之下,說那你先含我的吧,他得到了這句話很高興的樣子,也不叫我同樣承諾,就鉆進被窩爬到我腳頭去含,含了兩下我覺得不習慣,止住他了,他爬回來之后,我說我不含你的,孫西顯出很失望的樣子。一下子他變得很沉靜,和先前的多話完全不一樣了。

我有點想不清這件事,但睡意把我覆蓋了。不知道孫西那夜睡得如何。

糧管所的水泥地上白光光的。

媽媽和她站在一片谷子旁說話,每一塊谷子的形狀有圓有彎的,就像大片大片的領地。麻雀由東飛到西,無視領地的界限。

媽媽和她的話像小風吹走了。也許她們沒有多的話。

糧管所的大門和醫院相對,她時常過醫院來,到西藥房拿一種藥。據說,是因為她沒有孩子。她的丈夫在縣上,很少下來。

她本來和小毛阿姨一樣瘦。那天和媽媽說話的時候,卻有點胖起來了的樣子。似乎她是在說,只要按時吃藥,她就能要上一個孩子。她露出了一點微笑,和她的胖一樣,有點虛。

春天正在過去,她越來越胖,和原來完全是兩個樣子了。我有些不能接受這個變化,我不能再聽見隔著區公所圍墻那樣走來的輕捷的腳步聲。但是她固定地來吃藥,似乎是著意堅持一件什么事情。媽媽談起她來說,她在吃一種激素的東西。

這種事情讓人悲傷,卻沒有什么驚動的。有一天我知道,她丈夫不會再下來,他們離婚了。

她的藥也許停了,卻不能回到從前。因為我心里不愿意看見她后來的樣子,我就似乎不再看見她。她漸漸地從我記憶里消失了,或許是調離了廣佛街。

醫院和糧管所之間的空地上有很多的事情。聳起來的老柳樹,樹下搭過戲臺,剛開始搞集貿市場那陣,唱過用一根松樹枝子當馬騎的大戲,令人費解。舞臺下面到處是人和棚子,棚子里是琳瑯的貨品,甚至有從未見過的金黃的面包。我們卻要看戲臺上那么一小塊沉悶的情景。我不能爬上柳樹從高處看,那里已經有幾個人。平時,樹上是我的領地,我在柳絲披覆下讀《人到中年》,中年對我來說是一個和戲臺上的馬鞭一樣費解的詞。

老柳樹后身坎下是水田,倚著坎子的那家油條鋪已經關了。油條鋪在一個寒潮的早晨出現,它的柴火在爐膛里呼呼地燃著,從熱油里脫出了圓滾滾的金黃的油條,我以前沒見過油條可以炸得這么酥和大,令人安心的是價錢并不比坡下路上的小吃店貴,我們和過路人都可以跳下土坎去買兩根。它只是一個窩棚,不算鋪子,沒有坐的地方,棚里面對著水田的一切都是黑色的,炸油條的兩口子也都穿著黑色的衣服,他們成了鎮上的著名人物。

但是他們也同樣突然地銷聲匿跡。有天我從學校回家,鋪子關了,人不見了。人們說,他們用洗衣粉炸油條,被派出所逮了。黑色的窩棚還站在寒潮里,過了幾天也不見了,似乎它不是倒下了,而是所有的木頭都被取走,就像起初不知從哪里到來。

那塊水田漸漸縮小了,糧管所將它包進去一部分,修起了魚塘。人們用包著青白色石灰的石頭砌墻,特意讓石頭從石灰中勾勒出來,像是一張張面孔。這種做法讓我有些著迷。那正是鎮上到處在養魚的時候,但我沒有在糧管所的死水里看到什么魚。

很多年以后,我在縣藥材公司的家屬院里意外地看見了她,當時她在廖婆的屋里。廖婆是我高中同學的母親,原來她是我同學的姐姐。廖婆一個人在這個院子里住了很多年,手腕不知怎么斷了,沒接好,手掌很怪地向上豎著,像要隨時做一種擊掌的游戲。

她坐在母親旁邊,微笑著沒有說話,我發現她又回到了最初的樣子,婉約蒼白,中間那些年月的臃腫,像是完全沒存在過,不留一絲一纖的痕跡。她和中年喪偶的廖婆一樣沒有再結婚,自己住在縣上糧食局的房子里,偶爾過來看母親。她沒有和我說話,那個她曾經認識的小孩子跟激素帶來的臃腫一樣,在多年的歲月后終于消失了。

那個春天過去之后,我們在醫院大花壇種的花開得很好,一到夜晚滿院子香氣。

我考上了市里的高中,要離開廣佛了。去林特站領畢業照片的時候,我最后一次見到了顧雁。長頭發的照相師有一明一暗兩間房子,我的照片從暗房的水盆子里夾出來,那個水盆子里漂著好多我們班同學的照片,我能認得出來他們。我的照片有兩張被扔掉了,因為面目不清。照相的門前坡下到處是碎照片,都是面目模糊沒照好的,臉都剪碎了,難以認出是鎮子上哪個人。其余我的照片晾在太陽下。我打量照片上晾著的自己的時候,顧雁來了。

照相師把顧雁的照片也從剛才那個盆子里撈了出來,和我的放在一起曬。照片上的她和眼下的她一樣穿著白襯衫,我的心忽然動了一下。

我問顧雁要了一張小照片,一要她就給了,這時候大家都互相贈照片。顧雁的小照片還有點濕,我小心地捻著一只角,一路向著陽光曬。走到正街有一溜美發店的地方,才裝到上衣兜里。

— — E N D — —

文中部分人物是化名。

題圖:膠板版畫《在手術室里》By 袁瑋。

袁凌:作家,已出版《我的九十九次死亡》、《從出生地開始》、《我們的命是這么土》,現任真實故事計劃總主筆。

上一篇: 花壇社區:義診進社區 服務零距離
下一篇: 掃除毒害,再創藍天凈土
最新文章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精品国产福利片 | 亚洲国产精品久久精品成人网站 | 18性夜影院午夜寂寞影院免费 | 無码一区中文字幕少妇熟女H | 免费高清资源黄网站在线观看 | 国产精品福利短视在线播放频 | 丝袜足液精子免费视频 | 成人欧美一区二区三区 | 99在线精品免费视频九九视 | 福利视频一区二区思瑞 | 韩国久播影院理论片不卡影院 | 99久久精品99999久久 | 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免费 | 国模娜娜一区二区三区 | 免费370理论片中文字幕 | 日本一本二本三区免费 | 91免费播放人人爽人人快乐 | 日韩在线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 | 91在线视频国产 | 天天欲色成人综合网站 | 操岳母娘 | 欧美日本一区视频免费 | 日韩r| 国产一级特黄在线播放 | 果冻传媒天美传媒乌鸦传媒 | 国内精品在线播放 | 男人天堂2023 | 色偷偷91久久综合噜噜噜 | 日韩欧美亚洲天堂 | 热99re久久精品国产 | 欧美黑人成人免费全部 | 亚洲国产综合自在线另类 | 亚洲图片二区 | 韩国女主播在线大尺无遮挡 | 小货SAO边洗澡边CAO你动漫 | 亚洲无毛片 | 青草欧美| 国产片在线看 | 高清一级做a爱免费视 | 青柠影院在线观看免费完整版1 | 国产精品酒店视频免费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