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眉山看東坡:何等水土,養(yǎng)育這等人物

三蘇祠披風榭前的東坡坐像(盧向前/圖)
老蘇選定的吉壤從劍南大道南沿線一直前行,右駛入可以雙向通行的鄉(xiāng)村道路。走不多遠,拐進一條狹窄小路。路旁停著一輛小型紅色機動三輪車,跟它幾乎無間隙地交錯時,要屏住呼吸。順路而上,兩旁是成片的橘林,橘子滿樹,基本上成熟了,垂得最矮的枝丫離地面僅幾寸。
前方出現(xiàn)高大的牌樓,蘇氏墓地到了。沿著圍墻走了一段,從較高處向內遙望,墓園中有大片墨綠色的松樹,跟東坡詩“老翁山下玉淵回,手植青松三萬栽”,正相照應。他說自己少年時就擅長栽松,種了數(shù)萬株,都已經成材。“三萬”大概是坡仙的夸張,不能較真。
墓園里面,松林附近既有修竹密集,也有香樟、枇杷、構樹等高低錯落。就像成都平原的很多林盤那樣,雜樹參差,偶爾顯得繁蕪,卻讓規(guī)整、潔凈的墓園,添了兩分家常氣息。
進入主道不久,首先見到蘇轍之墓,墓碑下方擺著一束黃菊。再往前走,蘇軾、王弗之墓并列,相隔幾米。獻給他倆的花束更多,王弗墓碑上還有兩個橘子。
蘇洵墓規(guī)模大得多,居于中心位置,墓碑前方有碩大的長方形香爐。這當然符合尊卑長幼之序,而且,蘇洵夫婦與王弗確實葬在此處,蘇軾兄弟的衣冠冢,系1986年眉山政府修復墓園時新建。
墓園在元代曾經湮沒,明清有幾任地方官主持過修復、擴建或增置祀田。嘉慶五年(1800年),眉州知州涂長發(fā)整修墓園并立蘇洵碑,眼前“宋贈太子太師蘇老泉之墓”于那年六月完成。

蘇洵之墓(盧向前/圖)
蘇軾兄弟的母親程夫人最早入土。蘇洵墓側有兩塊紅砂石碑,是他的《老翁井銘》與東坡區(qū)政府的《重修老翁井記》。由蘇洵的講述可知,他為亡妻卜葬時,很滿意此地的風水,占卜者也說是塊吉壤:高山之末分為兩股,回轉環(huán)抱。山間有泉水涌出,水量豐沛,蓄為大井,每日可供百余家飲用,村民說泉名老翁井。
蘇洵墓碑前寬敞的石板地上,偶爾有銀杏的黃葉白果,悄然落下。群鳥在臨近的樹枝間愜意地穿梭鳴叫,看來它們沒有被打擾到。
離蘇洵墓不遠是幾畝水塘,有小亭曲橋通往塘里的老翁井。井旁有民國時立的老、翁、泉三塊石碑,井口呈八邊形,直徑兩尺左右。水位很高,表面有隱約的細紋,似乎伸手即可探到,卻又不忍觸碰。成都平原的秋冬向來陰云密布,這一天卻是難得的艷陽天。藍天清亮,云朵疏松,飄到頭頂?shù)哪莾蓤F,正好映入老翁井。
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五月王弗在京病亡。父親對兒子說:媳婦跟隨你經歷艱難,“不可忘也”,改日一定要送回鄉(xiāng),安葬在她婆母的墓側。次年四月,蘇洵病故。
蘇軾兄弟于治平四年安葬了親人。蘇軾為王弗撰寫的墓志銘說,她葬于眉州東北彭山縣安鎮(zhèn)鄉(xiāng),位于父母之墓的西北八步。他的文字里有哀痛也有敬重:她富于見識,敏于洞察,有時還能警醒與規(guī)勸他。
從蘇氏墓園出來,遙望來時路,能明顯感覺到墓園地勢較高,但也絕不像蘇洵的描繪:“山之所從來,甚高大壯偉。”沒辦法,川西壩子過于平坦,所謂高山往往就是緩坡。遠方地平線上橫臥的淺丘,曲線柔緩,平原終于有了起伏。
蘇氏兄弟離開眉山后,拜托堂兄子安與友人楊濟甫照料墓地。東坡后來給他們寫信,總是感激不已,也“日望歸掃墳墓,陪侍左右”。他“瞻望墳墓,懷想親舊,不覺潸然”。大蘇小蘇都未能返鄉(xiāng),最后葬于汝州郟城縣。
世人最耳熟能詳?shù)牡客鲈~《江城子》,作于蘇軾知密州時,神宗熙寧八年(1075年)正月二十日,他夢還故鄉(xiāng),王弗依然是青春模樣,“小軒窗,正梳妝”。不到40歲的蘇軾,卻自覺已經風塵滿面,鬢發(fā)如霜。
今天終于見到,令他斷腸銷魂的“短松崗”。
三蘇曾經來踏青從眉山城區(qū)往東,過岷江大橋不遠,一座淺山被茂林覆蓋。登上數(shù)十級坡度平緩的石階,就看見赭紅色的山門。墻面的顏色比較新鮮,但褐色匾額上與之幾乎同色的“蟆頤觀”幾個字,顯得模糊、古舊。它上方精巧的斗拱,似乎也很有年份。

蟆頤觀(盧向前/圖)
蟆頤觀又名重瞳觀,始建于唐,是蜀中著名道觀,曾經香火鼎盛。民國《眉山縣志》說,蟆頤山“林巒特秀,如蝦蟆狀,故名”。目前景區(qū)仍在整修,不少施工點尚未完工,游人卻比想象中多一點。幾重大殿隨著地勢逐漸抬升,明代石碑與清初重修的重瞳殿等建筑,被森森古木環(huán)繞。綠脊灰瓦,黑色窗扉,好像沉淀了許多前塵舊事。卻也不算太蕭寂,大概是不時有人過來敬香,紅燭微火,裊裊青煙,添了一絲生氣。
明代成化年間的《重瞳觀新修殿宇碑》說,眉州名儒、高士、顯宦輩出,固然是山川鐘靈毓秀,也因為真人默默襄助。蘇洵求子,官民祈雨,都心想事成。
蘇洵的《題張仙畫像》說,自己在成都玉局觀無礙子的卦鋪中得到張仙畫像,每天清晨焚香禱告,幾年后生下蘇軾、蘇轍,都天性嗜書。
著名的古眉州八景中,蟆頤晚照與江鄉(xiāng)夜月都與蟆頤山、岷江有關聯(lián)。日月臨水照山,烘托映襯,景色當然出彩。
蟆頤觀密植銀杏、楠木、黃連、無患子、柏樹等古木,有的樹齡達五六百年。文昌殿前方的幾棵古楠,特別魁梧舒展,樹冠遮天蔽日。太歲殿前那兩株挺拔俊逸的銀杏,枝葉紛披,旁邊有“蘇洵手植樹”的石碑,從樹齡來看并不吻合。不過,跟另一塊石碑標注的“蘇洵求子處”一樣,后人不過借以彰顯與三蘇的關系罷了,虛實不必深究。

蟆頤觀太歲殿(盧向前/圖)
三蘇都曾涉足蟆頤觀。大蘇小蘇幼時很貪玩,總愛結伴出游。蘇轍《踏青》詩說,蟆頤山上有松竹亭榭,人們很喜歡結伴去踏青。“峰頭鼓樂聚簪纓。縞裙紅袂臨江影”。蘇軾和詩云:“城中居人厭城郭,喧闐曉出空四鄰”。
可惜,跟蘇軾兄弟關系更密切的天慶觀,已無跡可尋。道士張易簡在天慶觀北極院辦了一所鄉(xiāng)校,蘇軾兄弟都曾在此讀書。蘇軾為范仲淹文集所作序文回憶:仁宗慶歷三年(1043年),有讀書人從京師來到眉山,給張先生看石守道寫的《慶歷盛德頌》。自己在旁邊偷覷,雖能誦習其詞句,卻不知所頌十一人是什么人。請教先生,他卻說小孩子何必知道這些。蘇軾回應:他們若是天人,我就不敢了解;如果也是人,為何不能打聽呢?張先生聽了頗驚訝,就詳細講解,還說韓琦、范仲淹、富弼、歐陽修皆為人杰。當時雖然不能全部懂得,卻都記住了他們。
蘇軾登第后,歐陽修對他異常器重,還引薦他認識從小就仰慕的富弼、韓琦。幾位前輩對蘇軾以國士相待,后來王安石變法,蘇氏兄弟與幾位前輩的政見也基本一致。
東坡晚年在嶺南寫給劉宜翁、王庠的信里提到:年少時喜歡學道,本來不愿結婚、入仕,想要投跡山林,但父兄不允許,因而落入世網。小時候的有些念頭,往往當不得真,但道家思想確實為東坡敷了一層自在逍遙的底色,讓其詩文流溢空靈浪漫;在愁郁的貶謫生涯里,更是給予他極大慰藉。
東坡喜歡尋仙訪道,也迷戀養(yǎng)生術。他的一些長壽之方,今天看來也行之有效。也有的相當稀奇古怪,讓人忍俊不禁。
天慶觀的同學陳太初后來成為道士。如果蘇軾當?shù)朗浚^對也是妙趣橫生、文采飛揚的,說不定一生還順遂些,可以終老故鄉(xiāng),“守死墳墓”。然而,人的閱歷、遭際會深刻地影響到見識、胸襟與情緒,正因為懷有修齊治平的儒士抱負,又沉浮宦海四十年,被無盡的榮辱悲喜“九蒸九曬”,才成就了更豐茂、繁博的東坡。假如蜀中多一個蘇道士,《赤壁賦》等絕妙好辭恐怕難以降臨世間,漢語會因此失色。
就這么假想片刻,都要受一番驚嚇。
瑞草橋邊水亂流到達青神縣中巖景區(qū)的停車場,請教五十來歲的看守師傅,瑞草橋在哪里?師傅說時常有人來問,但他從小就沒有見過,只聽說橋在大江對面,思蒙河匯入岷江的地方。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水面寬廣,波平浪緩,最開闊的那一段,正是兩條河流交匯處。
父母去世后兩次回鄉(xiāng)守制期間,蘇軾經常與親友盤桓瑞草橋,此后頻繁憶起。在密州時他給居于此地的王慶源寫信說:現(xiàn)在酒量稍有長進,來日可以在瑞草橋奉陪叔丈,路上沉醉放歌;另一次他期盼早日歸來,陪同叔丈,“但言此,心已馳于瑞草橋之西南矣。”
陸游在眉州追尋東坡舊跡,曾經踏訪瑞草橋,看見“瑞草橋邊水亂流,青衣渡口山如畫”。晚明曹學佺的《蜀中名勝記》說:瑞草橋在青神縣西,崩塌的橋邊有塊殘碑,是東坡寫給岳父母的信。可知那時橋已經圮毀。
從停車場沿著河堤往下游走幾十米,有一尊漢白玉雕像。瘦削男子的寬袍大袖,被輕風吹得微微揚起,衣裳皺褶的輕柔質感被表現(xiàn)得不錯。這當然是蘇軾了,看面容大概三十多歲。他最后一次離開眉州時剛剛32歲,年齡基本相符。他的頭略微昂起,右手伸出,手掌攤開,好像在試探是否有零星小雨。左手卻握著一把劍,這是為什么呢?我疑惑了片刻,突然醒悟:蘇軾固然是才士,卻也有“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豪邁。英宗治平元年(1064年),夏、宋再起戰(zhàn)事,在鳳翔府任簽判的年輕官員蘇軾,還曾經學習騎射。他寫詩告訴弟弟,“近日從戎擬學班。”“班”即投筆從戎的班超。蘇轍的《聞子瞻習射》為之高興:“舊讀兵書氣已振,近傳能射喜征鼖”。隨即也跟哥哥開玩笑:你的力氣實在太小了,若要論文才,倒是能輕易勝過敵軍。
所以呢,蘇軾佩劍還是合情合理的。轉身離開時,瞥見塑像的棗紅色基座上,有一幅不太顯眼的黑底白字:開元十四年(726年)李白仗劍出蜀,順岷江而下……是李白。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覺得他站立此處,也是合宜的。兩位天才詩人,都曾經由此出蜀入蜀,這真是一段“黃金水道”。

青神縣中巖景區(qū)大門外的李白塑像,他右手下方思蒙河匯入岷江的地方,為瑞草橋舊址。(盧向前/圖)
我外婆家在眉山與彭山之間,那里的水面比這一段狹窄得多。四歲左右去外婆家住了大半年,記得有一次外婆提著兩把掛面,帶我去走親戚。從家門口出去,穿過馬路,沒走幾步路就是岷江。她挽起褲腿,把我背上身,涉江而過。水勢不大,高度未及她的膝蓋。
親戚家也在江邊不遠處,他們在林盤里擺好小桌竹椅,端上老鷹茶和炒過的花生、瓜子、胡豆招待我們。我聽不進去大人聊天,正好專心吃東西。花生香脆,胡豆卻過于堅硬。
東坡貶謫黃州時給妻弟王元直寫信說:假如能夠蒙圣恩允許,回歸故鄉(xiāng),最想跟叔丈等“往來瑞草橋,夜還何村,與君對坐莊門,吃瓜子、炒豆。不知當復有此日否?”東坡與親友聊天時吃的瓜子炒豆,也是胡豆吧?看得無比親切,借由兩款鄉(xiāng)間零食,好像跟他有了稀薄的牽連。
中巖景區(qū)去過許多次,山不高而幽,景物不算驚艷,游客也不洶涌,適合輕松閑逛。第一個景點到了,一潭綠水對面,直立著紅色崖壁,上有石刻“喚魚池”,據(jù)說是蘇軾題寫。水潭側面是蘇軾、王弗塑像,年輕而有書卷氣,他倆身后有塊臥石,寫著“蘇東坡初戀的地方”。

喚魚池的蘇軾王弗塑像(盧向前/圖)
蘇軾兄弟離鄉(xiāng)回鄉(xiāng)都曾揚帆岷江。仁宗嘉祐四年(1059年)十月服母喪后返京,他們與父親順岷江、長江而下,至江陵才改為陸行。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蘇洵在京去世,大蘇小蘇由水路扶柩回眉山,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行舟岷江。
蘇軾除喪后續(xù)娶王弗的堂妹王閏之。蘇家王家肯定對上一段姻緣彼此滿意,所以都愿意繼續(xù)結親。
神宗熙寧元年(1068年)歲末,蘇軾、蘇轍從陸路北上京城,從此便是“劍外思歸客”,經常懷想岷峨雪浪。
丹荔古井舊碑刻三蘇祠位于紗縠行南段。路邊的仿古建筑里,有許多銷售地方特產的店鋪。房屋并不陳舊,紗縠行卻真是一條古街。眉山自古蠶桑業(yè)發(fā)達,經營絲織品的商家云集于此。蘇洵27歲那年決計發(fā)奮讀書,程夫人負責維持生計,她賣掉嫁妝里的細軟,在紗縠行租房經商,收入頗豐。此后大量周濟貧困親戚與鄉(xiāng)鄰,她去世前積蓄已不多。
三蘇祠從元代改宅為祠,曾經幾度興廢,現(xiàn)存不少康熙初年的建筑。前廳、饗殿、廂房、啟賢堂、瑞蓮亭等廳堂亭臺,有大量名家撰書的楹聯(lián),十分耐看。

三蘇祠前廳,楹聯(lián)為“一門父子三詞客 千古文章四大家”。(盧向前/圖)
木假山堂的花窗外側,掛著著名詩人王士禎《眉州謁三蘇公祠》的行書詩匾,字跡清秀俊朗。康熙十一年(1672年)秋他來到眉山,但見“蟆頤山色腴不枯,玻璃江水如醍醐”。這段岷江清澈碧藍,有個漂亮的別名“玻璃江”。
并非節(jié)假日,各路游人卻絡繹不絕。有一隊幼兒園大班的小朋友在參觀“蘇宅丹荔”,講解員特意采用了適宜兒童理解的表述,他們聽得興趣盎然。東坡從杭州《寄蔡子華》詩云:“故人送我東來時,手栽荔子待我歸。”他年少就喜歡植樹,當年極可能興致勃勃跟老友一起種下這棵荔枝。無奈,“荔子已丹吾發(fā)白,猶作江南未歸客。”1990年代,荔樹枯萎了。眼前這墩九百多歲的老樁虬根,栗紅色的表面被打磨得光潔油潤,根部直徑有兩米多,線條奔放健美。三蘇祠很用心,在原址補栽了一株荔枝,夏日結果后還請游客品嘗。而松鼠不請自來,在樹上大快朵頤,也曾經成為熱點新聞。
小朋友們接著參觀的蘇宅古井,也十分直觀。水井被木欄維護,井口不大,苔蘚將紅砂石砌成的井臺,幾乎染成綠色。井畔有株老樹,枝干凹凸不平。它下方有說明文字:“此井經年不枯,井水甘洌,孕育了三蘇父子,被譽為‘圣水’……井旁黃荊樹傳為蘇洵手栽。千年古井和千年黃荊為三蘇祠祥瑞之寶。”
“圣水”之說,是恰當?shù)摹C贾莸だ獠抛优矶耸绲摹独咸K瑞蓮池記》議論的是蘇祠瑞蓮,卻也可以推而廣之。他說少年時代讀蘇氏文集,慨然仰慕其人。后來到過秦、豫、吳、越、楚、粵等地,但凡東坡足跡所至,那些賢人君子覺得,就連山川草木都代代與有榮焉。何況他出生之地手澤所存呢?當然足以為祥瑞了。
古井前擺著一個盛滿水的石缸,不少游人忍不住澆一點來洗手。聽說臨近高考中考時,許多學生會專程來此,沾染三蘇的靈慧。嘉祐二年(1057年)春,大蘇小蘇同舉進士,蘇軾生于1037年1月8日,算來剛剛20歲,蘇轍年僅18歲。真是優(yōu)異。

三蘇祠內,蘇宅古井(盧向前/圖)
三蘇祠碑廊里有130通左右歷代碑刻,絕大部分與三蘇相關。東坡撰書詩詞文的碑刻占有相當比例,比如刻于明代的《馬券碑》等,行、楷、草書,各體皆美。陳列于碑亭的《羅池廟碑》足有兩三米高,的確是東坡楷書的極品,沉雄豐腴又不失流麗飛揚。
柳宗元在柳州刺史任上有許多善政,病逝后當?shù)厝私_池廟紀念他,特請韓愈撰寫《柳州羅池廟碑》,由著名書法家沈傳師書寫并刻石。韓文夸贊柳宗元“生能澤其民”“賢而有文章”。后來東坡書寫了篇末的《迎享送神詩》,南宋勒石。朱熹以“奇?zhèn)バ劢 秉c贊,王士禎認為它在東坡書法中位居第一。《羅池廟碑》匯集“韓文柳事蘇書”,凝聚唐宋八大家中韓、柳、蘇的文采精華,被稱為“三絕碑”。眼前這通《羅池廟碑》系1916年重刻。

三蘇祠內《羅池廟碑》匯集“韓文柳事蘇書”,被稱為“三絕碑”。(盧向前/圖)
一只大黃貓慵懶地蹲在碑側長凳上,它前方是碑亭的楹聯(lián),光緒帝師傅翁同龢集東坡等人詩句并書寫:“亭上雄文鑿青石;檻前修竹憶南屏。”貓咪一直待在下聯(lián)那根柱子背后,離“憶南屏”幾個字不遠,不知道它有何所憶何所思。有六七個說普通話的游人輕聲交談著走過來,好像大部分是書法家。他們在《羅池廟碑》前駐足凝視,一位年輕人像是有所發(fā)現(xiàn),朝被簇擁在中央那位五十歲左右的男士說:老師昨晚寫的字,跟這塊碑有點像哦。氣度雍容的老師,連忙輕快地推擋:有點像?那還得了。神情和語氣都真誠地謙遜著,也隱含三分愉悅。
我“聽壁腳”聽得竊喜,對這撥人陡增好感:學生說的只是“有點像”,絕非阿諛;可就連這么儉省的夸贊,老師也不肯泰然領受。雙方都有得體的分寸,骨子里當然是對東坡的仰視。
果然,人人都愛東坡,處處可見端倪。
王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