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

在老家生活了四個多月，大家都詫異我怎么變得如此黑，小姨甚至懷疑我是食物中毒。可見，這黑并非沙灘陽光浴或者健身房里曬黑燈打造的健康小麥色，而是難民似的黑不溜秋。我其實沒什么不適的反應，食物中毒的嫌疑大可以排除。真正追究起來，無非是我出行大多靠步行，步行去爺爺家，步行去姥姥家，步行去鎮上坐公交車，風留下了印記。黑的真正元兇，是老家的風硬。

除了風，水也硬。三叔住在我家鄰村馬嘶莊村，我們村里也有他的蘋果園，他經常來我家裝水，大概半個月一次。三輪車的車斗里用粗繩子綁縛了四只大塑料桶，每一只都有一米高。我家在水井里安裝了水泵，拉上電閘，水就奔涌而出，沒一會就注滿四只大桶，三叔滿載而歸。因為是生活的常態，我就不求甚解，想當然地以為三叔大概是裝水去澆蘋果園，可能他家果園附近沒有水源。我也沒細想，果園在隆冬里并不需要灌溉。

直到媽媽告訴我，三叔裝了水是運回家喝的，我才大吃一驚。三只桶是三叔家的，一只桶是他鄰居家的，水拉回家后作為飲用水，日常生活的用水，比如洗手洗臉、鍋底添水蒸飯，則取自他們村水井里的水。這些水不能喝，因為被污染了，附近建設了一個半吊子的工廠，廠子沒建成，結果把馬嘶莊村的地下水都污染了。連日常用水都得如此大費周章，換作我肯定厭倦，早就另尋住處了。可是，三叔半輩子生活于此，他走不了。

好在離我家近，好在我家的水井水源豐富，永不枯竭。媽媽說，我家這口水井的水眼遠近聞名，它在河邊有一個地上的泉眼，以前趕廟會的時候，遠近的鄉親都來到泉眼裝水，帶回家，仿佛一件隆重的節日禮物。我家的水井正好鑿在這條泉眼上，拉上電閘，井里的儲水能抽兩個小時。蹊蹺的是，我家房前的鄰居，與我家幾步之遙，他家水井的儲水量只夠抽半個小時，水量有限卻并不枯竭，耐心等待一個晚上，水井里又能儲滿電閘工作半個小時的水量。源源不斷，卻定時定量，媽媽推理說，是他家鑿水井的時候，鑿到了水眼的“牙”上。

地下水在地下的深處默默地自由地流淌，有著不為人知的運動軌跡，要從它那里討一點方便，運氣的成分簡直可遇不可求。這大概就是風水一說的由來。

姑姑一直懷疑，她家的風水不太好。去年，姑父的腿疼了半年多才檢查出來，原來他得了股骨頭壞死的毛病。姑姑的脾氣比較暴躁，某一天鼻子里的血管爆裂，血流如注，在醫院里度過了跨年前后的半個月。禍不單行，就由不得姑姑不迷信起來，四處找人查看風水，最終找到了罪魁禍首——房子旁邊近在咫尺的墓地。

姑姑家住在一條胡同的最深處，要抵達必須穿過整條胡同。為了方便，姑姑家就在自己的房子旁邊開了一條道，打通了整條胡同。雖然開門就見墓地，但勝在便捷，姑姑家和墓地之間的一條捷徑，可以直接連通村子里的主路。墓地由來已久，姑姑嫁到姑父家的時候就有，我每次去姑姑家也都從它前面的捷徑經過，直接到姑姑家。墓地前的香火鼎盛，其家族龐大，子孫在村子里繁衍生息，經常去墓碑前祭奠，大家都習以為常，并不覺得墓地有異?，F在厄運連連，姑姑和姑父決定，等農閑的時候，在房子旁邊筑一道圍墻，把胡同堵死，寧肯舍近求遠地走路，也要隔斷與墓地相鄰的厄運。

圍墻可以隔斷從墓地吹來的不吉利的風，還要解決水的問題。姑姑家早就不喝從山頂引來、途徑墓地、再抵達她家的水了。跟我叔叔家一樣，這些水做日常用途，真正飲用的水，姑姑不惜花錢買桶裝水，這些水取材自爺爺村子旁邊的大山上。麻煩點，貴點，但心里也踏實了點。風水可能是心里有鬼的迷信，卻也是一日三餐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