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福州

時間：1月中旬，新興冠狀病毒肺炎尚未爆發

1月中旬，我從深圳回到福州過年。兩個月前，家人就再三交代，臘月廿五前一定要到家，因為爺爺今年遷了新墓，要在廿五這天“立門戶”。一年到頭，我沒有多少日子在家里，而這是家中大人們眼里的“頭等大事”，雖然無法理解，但也告假提前回了家。

爺爺遷墓已經半年多，過程之中，一位“風水先生”始終是主角。按這名“風水先生”所說，遷墓之后，后代就能吃到“風水”。我雖不信這套說辭，但和這名典型的福建民間“風水先生”接觸幾次，也對他們的職業，和背后折射出的鄉土民情，多了幾分好奇。

有腔調的“風水先生”

這并不是我第一次接觸這個行業。

比如，在我18歲之前，每年總會有一天，家里要請“道士”來祈福，而我總是大清早從被窩里被揪出來，睡眼惺忪地看著他搖鈴念詞。

因為從小見多了這樣的儀式，所以更多時候，我對這個職業和這種風俗，是無感的。而所遇到的大部分“道士”，也都沒有給我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象，他們大多默默做事，我與他們也沒有過多交流。

這次為我們家張羅遷墓的這名“風水先生”，因為遷墓過程長，涉及事務多，再加上我也已經長大，與他就有了更多的交流接觸。

“風水先生”總是有些“腔調”的。請他們做事的家庭，大多稱呼他們為“老師”，我們家也不例外。“老師”總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指導我們需要這樣做、那樣做。大多時候，他不怎么和我們交流，說話最多的時候，便是向我們介紹他曾經的成功案例。

比如某個商人政客，經他點撥，成功走向事業巔峰；又或者是某個得了怪病的小孩，在他的幫助下，慢慢痊愈。家人對這些案例半信半疑，但出于禮貌，也只能隨聲附和。

有意思的是，無所不能的“風水先生”，也有需要求助于人的時候。“老師”今年已過五十，電腦打字不太利索。幾次儀式前，他都找到我，讓我逐字將他手寫的詞輸入電腦，再打印出來。念詞上的表述，部分是福州話表達。做儀式時，他也用福州話念出。我忍不住想，“神靈”能聽懂福州話嗎？但也始終沒有說出這句疑問。

和“大師”爭吵

春節前的這次儀式，我們在山上待了很久。從早晨9點出發，一直待到了下午5點。“老師”和往常一樣，做事、聊天，此外，還總會給我們這些小輩“點撥”幾句。

“老師”在一個環節結束后，高深莫測地對我說，三年內若能結婚生子，生一名男孩，那一定可以做大官，“不能做大官，你來罵我”。

我原本在這樣的儀式中極少說話，這一次卻忍不住了。我問“老師”，為何不能保庇我們自己，卻要為一個可能并不存在的人祈福呢？“老師”回答我，“做風水都是為了下一代，我們活了一輩子，都是為了下一代，沒有人為自己做風水的”。

一時間，我覺得“老師”的觀點實在有些讓我難以接受，為了“這一代”、“下一代”的事，和他爭執了起來。家人們都有些緊張，不愿意得罪“老師”，紛紛上來打圓場，以“小孩不懂事”結束了這個小插曲。

晚上，“老師”參與了我們的家庭聚餐，因為“老師”的在場，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家里的親戚不斷給“老師”夾菜，接受“老師”的點撥。但他們真的相信“老師”嗎？其實也沒有。大人們為買心安而做了這樣一場儀式，對那些說法，也保留意見。年輕人們明顯不相信這一套做法，但為了配合大人，也只能默默配合。

“老師”們的未來

這樣的“老師”，還有很多。

家里親戚說，要做“風水先生”，最好是從小學起。也確實聽過這樣的故事，被“風水先生”看中的孩子，接受完義務教育便不再升學，而是跟著學“手藝”，然后以此為生。

不僅僅是簡單地靠地理知識判斷風水，更要學習如何做儀式、如何寫詞念詞。

在家鄉的許多人看來，這是一個可以依傍的“技藝”。如果有幸被“高人”選中做弟子，也許就不用再為生計奔波。而我卻對這些“風水先生”的人生，感到好奇。他們為別人的命運忙前忙后，給出承諾，那他們自己呢？

雖未曾大面積地進行過了解，但我所見過的“風水先生”，極少有大富大貴的。他們大多住在鄉下的老房子里，不做事的時間，也和正常人一樣，為生活里細碎的雜事煩惱。一身“逆天改命”的本事，也并沒有讓上天給他們的人生更特別的優待。

而我們這一代年輕人，大多對“風水”這一套不再輕車熟路。未來，這樣的“風水先生”，還會繼續存在嗎？或者說，他們的數量會不會越來越少？

幾十年后，“老師”，還會是家庭聚餐中的座上賓嗎？

統籌：南都記者 顏鵬

采寫：南都記者 吳靈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