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媽
文:楊梅子|誦:晴嵐照雪
陵園深處添新冢
一抔黃土葬至親
夜夜夢醒淚濕枕
再無愛吾勝此人
2020年2月29日凌晨,媽媽被可惡的病魔奪去了生命,享年85歲。
3月2日是媽媽出殯的日子。前往陵園的路上,我們姊妹幾個伏在冰冷的靈柩上,哭得肝腸寸斷。從此,我們再也看不到媽媽慈祥的臉頰,再也不能繞膝與媽媽一同歡聲笑語,再也無法聆聽媽媽在我們陷入煩惱時溫柔的開導……
怎樣都無法相信,媽媽真的與我們就此別過了。
媽媽1935年出生在美麗的天府之國。她身材嬌小,面容清秀,是典型的川妹子。當年,外婆擠出生活費將我媽媽和舅舅送進學堂,初中畢業的媽媽當時是他們村里同齡女娃中唯一的文化人。
媽媽22歲那年,放棄了家鄉一個單位的會計工作,響應國家“支邊”的號召來到了新疆,在生產建設兵團參加了工作。
溫柔漂亮能歌善舞的媽媽不久便被精通文墨的才子楊老師相中,兩人喜結連理,后來,便有了我們七個孩子。
我爸爸老家在江蘇,他畢業于師范學校,來新疆前在鎮上教學。他是家中獨子,我爺爺奶奶和姑姑們眾星捧月般慣著他長大。他對家務活樣樣不通,還大男子主義。媽媽幾經掙扎最終認了命,因為難舍我們這群孩子。
媽媽雖然生了七個孩子,但從沒做過月子,常常生孩子的前一天還挺著大肚子工作、干家務。從我記事起,總是看到媽媽不停勞作的身影。
夏季,烈日炎炎,汗珠滾滾,她跟同事們一起扎葦把子、打土坯、在高溫的窯前燒磚;冬季,呵氣氣成霜,滴水成冰,她跟同事們天不亮就去葦湖打葦子。她每天下班回到家疲憊至極還要做飯、洗衣、喂豬、種菜、壘雞窩、編筐子……
常常夜深了,媽媽還在忙著縫縫補補。那堆做也做不完的衣服,不只是我們這一大家子人的,還有仰慕媽媽手巧求她幫忙的一些同事家的。
我爸爸脾氣不好,常常因為工作不順心回家發脾氣,媽媽每次都一聲不吭地遞吃端喝,又怕爸爸拿我們撒氣,偷偷地揮手讓我們趕緊出去。她還常常對我們說:你們的爸爸為你們吃了不少苦,以后你們要好好孝敬爸爸……
媽媽身板柔弱,但在我們眼里,她是擋風遮雨的大傘,是心靈依靠的大山。
記得那是1978年,我大姐考上了地區師范,當時全家人都高興極了,家里又要有一位跟爸爸一樣光榮的人民教師啦!爸爸極其難得地跟媽媽一起下廚做了一桌好吃的。可是,直到快開學,也沒見到姐姐的錄取通知。眼見被錄取的同學一個個背著行李高高興興地去了學校,姐姐急哭了。
當時,我們所居住的連隊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輛破舊的馬車,但那是公家的,不能私用。媽媽二話沒說,帶著姐姐步行去了團部。
一趟沒結果,兩趟還是沒結果,三趟,四趟,直到第五趟,才找到關鍵的相關人員,得知是團教育科把姐姐的名字給漏掉了。到團部二十多公里的路啊,一來一回要走六七個小時!
媽媽每次走得里外三層衣服都濕透,她卻說:“苦了孩子了,跟我一起走那么遠的路。”
好在,媽媽和姐姐的辛苦沒有白費,第二年,姐姐的名額終于補上,進了師范學校。媽媽是拼了全力去為女兒爭個好前程啊!
我以為,媽媽只會干活,只會溫柔地笑,卻在有一天,我無意中看到她在哭。那天,我放學回家找媽媽,找到豬圈旁,看到媽媽手里拿著一封信,她一邊極力克制著不出聲,一邊用衣袖不停地擦眼淚。信是我舅舅寫來的,大致內容是我外婆生病住院,很想念我媽媽,希望她能回去一趟。我問媽媽回不回去?媽媽又哭了。她說你們讀書都要花錢,家里人人吃穿也需要錢,上個月借了鄰居的錢寄給爺爺奶奶,還沒還人家呢,沒法回。
媽媽又再三叮囑我別說舅舅來信的事,我再三保證,她才放心。而當時,媽媽從四川來到新疆已十多年,還從未回去過。
沉重的生活對媽媽來說似乎從來都不算什么,她呈現出來的永遠都是快樂,干活時常常哼著歌兒。
媽媽識得五線譜,從一些雜志上看到帶譜子的歌曲,自己就能哼唱。我一直牢牢地記著媽媽的愛好,第一年去外地上學回來時給媽媽買了一只小口琴。當時,媽媽像是得到了珍寶般開心。沒多久,她便摸索著學會了吹口琴,《唱支山歌給黨聽》,《四季歌》,《十五的月亮》等等,我們熟悉的一首首曲子在媽媽的吹奏下悠揚地飄蕩在家里的每個角落。
后來,我們都長大了,一個接一個工作了,媽媽和爸爸也相繼退休了,家里的條件好了很多。為了方便常回家,也為了不讓爸媽再勞累,我們把家從偏僻的原住地搬到了團部(相當于鎮)。
習慣了勤勞的媽媽依然沒停止勞作。她在屋旁蓋了個雞圈,每年夏季養些雞鴨。她每天上午出去抜雞草,下午又去撿柴禾。而那時,用煤做飯和燒火墻取暖早已普遍,沒有幾家愿意去干撿柴禾這樣辛苦的活兒的。我們心疼媽媽,怎樣勸說都沒用,她說節省點,哪個娃娃困難了就可以幫幫。
媽媽七十歲以后,更瘦弱了,我們正發愁怎樣讓她不再撿柴禾、養雞養鴨,恰逢危房改造,爸媽搬到了樓房住。到這時,媽媽才終于輕松了許多,她每天除了干些家務就去跟一些同齡的老朋友們打牌。
媽媽和爸爸都喜歡養花,我們就一盆盆買了送給他們,也常常給他們買些新衣服和好吃的。他們節儉慣了,每次都說啥都不缺,別亂花錢,媽媽更是一遍又一遍說她養了一群好娃娃!好娃娃!
卻不知,平安喜樂的日子,竟是那么短暫!2016年10月的一天,媽媽突然肚子疼,開始尿血,接著就陷入了被病魔纏身的日子。經檢查,媽媽的左腎上長了一個腫瘤,必須切除才能保命。手術后,媽媽虛弱極了,躺了一個多月后,終于可以下床活動了。我們高興極了,天真地以為,媽媽又健健康康了,我們又可以天長地久地擁有媽媽了。
可是,僅僅過了兩年,媽媽的身體便再次急轉直下。2020年元旦剛過,媽媽開始咳血。我們帶著媽媽輾轉本市和烏市醫院,經過一次次檢查,得知媽媽已經是癌轉移晚期……醫生說我媽媽年齡太大,不能做手術只能保守治療。
沒多久,媽媽便下不了床了。為了讓媽媽最后已不多的日子能盡量輕松開心些,我們沒告訴她真實病情,背著媽媽,我們幾個哭了一場又一場,當著媽媽的面就一個勁地說些鼓勵和好聽的話。
為了更好地照顧媽媽,我們在爸爸媽媽的房間里緊挨著媽媽那側的床邊打了個地鋪。姊妹們輪流值夜睡地鋪,每當媽媽難受睡不著時,我們就找些高興的話題跟她聊天,轉移她的注意力。
每次為媽媽喂飯、喂藥、擦身子、換衣服、換洗尿墊、熬夜時,媽媽總是露出內疚的神色,一遍遍說她拖累了娃娃們。
媽媽臥床將近一個月時,對自己的病情已經隱約有所察覺。她身體的疼痛一天天在加劇,她怕我們著急難過,除了疼痛難忍,其他時候臉上一直帶著微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媽媽,我們的好媽媽,多想再抱抱您,多想再輕輕地撫摸您的臉頰,可是,這次,您是真的已遠去了……從此,我們再也沒有了親愛的媽媽!
媽媽,愿天堂沒有病痛,您太累了,好好安息吧!
楊梅子
2020年三月
楊梅子
楊梅子,60后,從小在181團磚窯長大,現工作單位和小家庭在阿勒泰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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