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的高跟鞋卡在村委會門檻縫里時，正看見村主任趙鐵柱用扶貧申請表墊著煙灰缸。第三頁"產業振興"欄里，"進口觀賞錦鯉養殖"幾個字被紅筆描得像道血口子，預算欄的50萬數字上還沾著新鮮的茶漬。

"大學生村官就是講究，鞋跟能刨地。"趙鐵柱把申請表往桌上一推，油墨印子在林小滿手背洇出朵歪歪扭扭的花。她盯著那行字："趙主任，村西頭危橋搶修報30萬，買魚花50萬？"

會計老王頭的旱煙袋在銅鍋里敲出脆響："小滿同志不懂，這是縣農業局欽點的水中活黃金項目，一條魚能盤活三家農家樂。"墻角蹲坐的文書小李突然劇烈咳嗽，唾沫星子精準濺在"錦鯉"二字的三點水上。

當夜宿舍窗玻璃碎裂的聲響，驚飛了梁上筑巢的燕子。碎玻璃堆里那條翻白的草魚嘴里，塞著半張煙盒紙，歪歪扭扭寫著："城里鳳凰別啄土"。林小滿蹲在月光里數魚鱗片，突然想起申請表上那枚蓋反的公章——五角星斜斜壓在"民"字的腦袋上，像頂戴歪的烏紗帽。

審計組來的那天，趙鐵柱在村頭擺了十二張流水席。肥美的醬肘子端上桌時，審計員們翻賬本的手指都沾著油光。林小滿溜進會計室，在發霉的文件柜底層摸出本牛皮賬本：2023年春的扶貧款到賬日，50萬分三筆打入"興隆農業科技公司"，附言欄的"錦鯉種苗采購"寫得龍飛鳳舞，末尾還畫了個帶須的魚尾巴。

這家注冊在縣城建材市場的公司，卷閘門上的"旺鋪轉讓"紅紙被風吹得嘩啦響。隔壁五金店老板嗑著瓜子："興隆？就是村東頭老李頭兒子開的，上個月還見他用皮卡拖飼料，那飼料袋子印著美國進口，撕開全是麩皮。"

線索在飼料廠打了個結。絡腮胡廠長拍著胸脯："俺這是特供日本錦鯉的黃金飼料，趙鐵柱主任親自來訂的，說要養出會轉圈的魚。"訂貨單簽字欄的"趙鐵柱"三字，鉤畫間全是甩尾的弧度，林小滿指尖劃過紙面，仿佛觸到魚鱗的冰涼。

轉機藏在端午的龍舟鼓聲里。趙鐵柱非要林小滿給"錦鯉王"頒獎，充氣舞臺漂在池塘中央，三十條肥碩的錦鯉翻著白肚撲騰。她剛捏起話筒，就見池邊蹲個熟悉身影——正是建材市場那個轉讓旺鋪的老板，此刻正往水里撒金粉。

"撒的什么？"林小滿沖過去時，男人咧開金牙笑："趙主任說魚得吃金箔才顯貴，跟城里太太敷面膜一個道理。"他手里的塑料袋印著"食用金箔粉"，廠址赫然是縣城那家飼料廠。

突然有條錦鯉跳出水面，魚嘴卡著個銀閃閃的物件。撈魚的老漢掰開魚嘴，掉出枚刻著"永結同心"的銀戒指。林小滿猛地想起賬本里那筆3萬"運輸損耗補貼"，剛好夠打十枚銀戒指。

深夜的柴火垛后，林小滿的錄音筆正對著趙鐵柱家亮燈的窗戶。"剩下那20萬啥時轉兒子賬戶？"趙鐵柱婆娘的罵聲穿透窗紙，"縣農業局張科長說下批項目..."錄音筆突然"滴"地沒電了，只見趙鐵柱拎著黑塑料袋走向豬圈，袋口露出的紅綢布上，分明印著申請表的抬頭。

周一清晨的村委會，林小滿帶著鎮紀委撞破趙鐵柱往保險柜塞賬本。保險柜底層的錦盒里沒公章，卻躺著三十枚金戒指，內側刻著不同名字：會計老王頭、文書小李、鎮農業站站長...最大那枚刻著"張富貴"，正是農業局的張科長。

"這是...優秀干部紀念章！"趙鐵柱的中山裝浸透冷汗。林小滿沒說話，徑直走向墻角的打印機。抽出的墨盒里，殘留的紅色油墨還在反光——和申請表上描紅邊的顏色分毫不差，像極了趙鐵柱數錢時咧開的嘴。

三天后縣電視臺的鏡頭里，趙鐵柱站在池塘邊意氣風發："這些錦鯉都是咱村的致富密碼，你看這鱗片，像不像碎金子？"林小滿站在人群外，看見池底有枚金戒指在打轉，錦鯉們正爭相啄食上面的刻字。她摸了摸口袋里新換電池的錄音筆，卻聽見喇叭里傳來主播甜美的聲音："杏花村創新扶貧模式，觀賞魚帶動旅游增收..."

村頭新貼的公示欄上，80萬擴建錦鯉池的批文蓋著端正的公章，五角星穩穩嵌在"民"字頭頂。夕陽把池塘染成熔金時，林小滿忽然懂了文書小李那天的咳嗽——他不是感冒，是憋笑憋得肺疼。那些在水里翻騰的錦鯉，每張一合的魚嘴里，都含著半句沒說出口的實話，泡泡升到水面"啵"地碎了，驚起一圈圈金色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