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才是家里最好的風水和財富
140 2025-07-27
清末光緒年間,江南水鄉青石鎮的晨霧總裹著股腐腥氣。
鎮東頭剃頭鋪子“三刀客”的招牌被夜露浸得發暗,銅鈴鐺在穿堂風里叮當作響。
剃頭匠陳九安正對著銅鏡刮臉,刀刃剛觸到下頜,忽聽得門外傳來木屐叩地的脆響,那節奏不似活人,倒像壽材鋪子里的招魂幡在風里打轉。
來客是鎮西的更夫老趙。
這老漢平日里走路帶風,今晨卻佝僂著背,腰間銅鑼歪斜得厲害。
他也不落座,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扣住剃頭椅扶手,喉嚨里滾出砂紙摩擦般的聲響:“九安啊……城隍廟后山那口鎖龍井,昨夜炸了。”
陳九安的剃刀懸在半空。
鎖龍井的故事他自幼耳熟能詳——道光年間發大水,有游方道士用九根玄鐵鏈鎮住井底孽龍,自那后井口終年飄著血霧。
他剛要開口,卻見老趙脖頸后滲出細密水珠,衣領處竟浮起片片青鱗。
“子時三刻,你去井邊給那位爺修修面。”老趙的眼白突然泛起青灰,嘴角咧到耳根,“它說……它等了你三十年了。”
暮色四合時,陳九安背著桐木剃頭箱摸上后山。
山道兩側野墳冢簌簌抖落磷火,井口處立著半截斷裂的玄鐵鏈,鏈身纏滿猩紅水草,正滴滴答答墜著黑水。
他剛俯身查看,井底突然傳來鎖鏈絞動的金石之聲,腥風卷著腐葉撲面而來。
借著月光,陳九安看清井底浮起的“人”。
那物渾身裹著墨綠苔蘚,面皮卻白得瘆人,兩道朱砂眉斜飛入鬢,唇色艷如滴血。
最奇的是它下頜生著寸許長的白毛,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分明是具尸身未腐的僵尸!
“先生手穩。”僵尸竟能開口,聲如金鐵相擊。
它抬手間,九道玄鐵鏈應聲而斷,井水轟然倒灌,露出底下青石祭壇。
陳九安這才發現祭壇中央嵌著面青銅古鏡,鏡面蛛網密布的裂痕里,隱約映出個與他七分相似的道人身影。
僵尸平躺在祭壇上時,陳九安的剃刀險些脫手。
這妖物頸間有道紫黑勒痕,與三十年前失蹤的茅山棄徒玄真子喉間傷痕如出一轍。
當年玄真子盜走鎮派至寶“九曜剃魂刀”,被掌門用鎖魂鏈穿喉而死,尸身沉入鎖龍井鎮壓龍脈。
“先生可識得此物?”僵尸突然抬手,腕間銀鈴叮咚。
陳九安瞳孔驟縮——那鈴鐺竟與自己貼身佩戴的祖傳信物一模一樣!
三十年前暴雨夜,襁褓中的他被遺棄在剃頭鋪門口,襁褓里就放著這枚刻著“玄”字的青銅鈴。
寒光乍起,陳九安下意識揮刀格擋。
九曜剃魂刀出鞘的剎那,僵尸周身苔蘚簌簌剝落,露出底下金絲繡就的八卦道袍。
刀鋒觸及僵尸面皮時,竟發出金石相擊的脆響,一張人皮面具應聲而落,露出底下陳九安再熟悉不過的面容——正是供奉在祖師堂的玄真子畫像!
“師弟,你終于來了。”僵尸突然睜眼,瞳孔里燃著幽藍鬼火,“當年我盜刀是為破你命格。
你本該是天生陰陽眼的茅山少主,卻被那老道用換命術將你魂魄封入將死嬰孩體內。
這三十年,我借龍脈怨氣護你命魂,就等今日……”
話音未落,山道傳來急促腳步聲。
十數盞白紙燈籠破霧而來,燈籠上朱砂繪就的符咒泛著血光。
為首的老道手持桃木劍,劍身纏著七根浸過黑狗血的麻繩:“妖孽!
三十年前讓你逃了魂魄,今日定要你魂飛魄散!”
陳九安認得那老道——正是現任茅山掌門玄霄子。
他懷中青銅鈴突然發燙,腦中如遭雷擊般閃過無數畫面:產房里嬰兒啼哭,老道將兩枚鈴鐺分別系在雙生子頸間;暴雨夜茅山禁地,玄真子被九道鎖魂鏈貫穿琵琶骨時,唇邊還掛著解脫的笑意……
“原來我才是該被鎮在井底的人。”陳九安踉蹌后退,手中剃刀突然發出龍吟。
九曜剃魂刀原是茅山開山祖師的佩刀,刀身暗藏九重封印,需以至親血脈為引方能解開。
玄霄子見狀大驚,桃木劍急刺而出,卻被僵尸揮袖震飛。
“師弟,看著。”僵尸突然坐起,指尖點在陳九安眉心。
剎那間地動山搖,鎖龍井深處傳來鎖鏈崩斷的轟鳴,井水化作血柱沖天而起。
陳九安看見自己掌心浮現出血色卦紋,那是茅山嫡系才能修習的“九曜問天術”。
玄霄子見大勢已去,竟從袖中抖出張人皮符咒。
符咒無火自燃,空中現出三十年前場景:產房里,剛出生的雙生子被施了換魂咒,健康的那個被老道偷偷抱走,體弱的那個則被注入妖血封入將死嬰孩體內。
“你以為鎖龍井鎮的是龍脈?”僵尸突然狂笑,腐肉簌簌掉落,露出森森白骨,“這底下壓著的是你真正的命格!
那老道算準你三十歲生辰時陰陽眼會開,特命我在此等你……”
話音未落,九曜剃魂刀突然脫手飛出,刀尖直指陳九安心口。
僵尸猛地將他撲倒在地,刀鋒穿透它胸膛時,陳九安看清它后背密密麻麻的符咒——正是茅山失傳的“替死咒”。
三十年來,這具僵尸日日受龍脈怨氣侵蝕,只為替他擋下這必死之劫。
玄霄子見狀趁機念動咒語,血色卦紋突然從陳九安掌心蔓延至全身。
僵尸最后看了他一眼,指尖凝出滴心頭血彈入他口中:“快走!
去亂葬崗找……”話未說完,整具尸身突然化作飛灰,唯有那枚銀鈴叮叮當當滾到陳九安腳邊。
山崩地裂間,陳九安被股陰風卷下山崖。
再睜眼時,已身處亂葬崗深處。
月光下,無數墓碑無風自動,指向東南方一座無字碑。
他剛要靠近,碑后突然伸出只慘白的手,手腕上赫然系著另一枚青銅鈴!
“公子可算來了。”女子聲音如碎玉落盤,青絲垂落處露出半張絕美面容,另半張臉卻爬滿蜈蚣狀的疤痕,“三十年前家父將你我魂魄互換,今日該換回來了。”她指尖亮起幽藍火焰,陳九安眉心突然灼痛難忍,陰陽眼竟在此刻強行開啟。
亂葬崗萬千孤魂齊聲哀嚎,陳九安看見女子身后浮現出玄霄子的虛影。
老道手中托著個水晶骷髏,骷髏眼眶里跳動著兩簇鬼火:“乖徒兒,把九曜剃魂刀交出來。
你本就是為養刀而生的鼎爐,如今刀靈已醒,正是……”
話音未落,女子突然將陳九安推進無字碑后的密道。
密道墻壁嵌滿銅鏡,鏡中倒影皆是玄真子被施刑的場景。
最深處石臺上,擺放著具與陳九安容貌相同的冰棺,棺中人身著玄色道袍,胸口插著半截斷刀——正是九曜剃魂刀的另一半!
“家父當年算出茅山將遭大劫,才出此下策。”女子指尖撫過冰棺,疤痕突然滲出黑血,“你真正的命格是九世善人轉世,那老道奪你氣運是為煉制長生丹。
如今子時將至,你若不與我合魂,待到陰陽交替時……”
地底突然傳來鎖鏈拖拽聲,陳九安懷中銀鈴瘋狂震顫。
他望著冰棺中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突然明白玄真子臨終前那個解脫的笑容。
當女子咬破指尖點向他眉心時,他猛地揮刀斬斷兩人之間的血線,九曜剃魂刀在掌心迸發出沖天金光。
“我命由我不由天!”刀鋒劈開密道的剎那,陳九安看見萬千冤魂從鏡中涌出,將玄霄子的虛影撕得粉碎。
女子化作青煙消散前,將半塊玉玨塞進他手中。
玉玨合二為一時,密道深處傳來龍吟,鎖龍井方向升起道通天血柱。
三年后,有人在終南山巔見過個背著剃頭箱的道人。
他手中剃刀能斬世間魑魅魍魎,卻再不肯替活人修面。
有樵夫曾在暴雨夜見他對著虛空舉杯,身后跟著個模糊的青衫身影,脖頸處隱約可見道紫黑勒痕。
終南山巔的云霧終年不散,陳九安倚著塊青灰色界碑小憩,手中九曜剃魂刀橫在膝頭,刀身映出他眉心若隱若現的金色卦紋。
山風掠過時,他忽然睜眼,刀尖直指東南方虛空——那里本該是空無一物,此刻卻凝著滴將墜未墜的血珠。
“道友既跟了三日,何不現身相見?”他屈指輕彈刀背,金石之聲震得滿山松針簌簌而落。
血珠應聲炸開,化作團猩紅霧氣,霧中走出個跛腳老丐,右眼窩里嵌著枚銅錢,衣襟上沾滿暗褐血漬。
老丐咧嘴露出參差黃牙,抬手拋來半塊焦黑龜甲:“陳道長好耳力。
這龜甲是今晨從酆都城隍廟的香爐里扒出來的,上頭刻著你的生辰八字。”他說話時,左腿膝蓋突然詭異地向后彎折,露出森森白骨上纏繞的九根紅繩,“更妙的是,紅繩那頭拴著三十六個童男女的命魂。”
陳九安瞳孔微縮。
那龜甲背面確實刻著他的生辰,只是天干地支皆用朱砂倒寫,隱隱透出股尸油腥氣。
他正要細看,龜甲突然騰起幽藍鬼火,火光中浮現出副畫面:陰司黃泉路上,無數半透明魂魄正被趕入具青銅巨鼎,鼎身鐫刻的正是茅山失傳的“九轉還魂陣”。
“玄霄子沒死。”老丐突然壓低聲音,銅錢眼珠轉向西方天際,“三日前他借尸還魂,如今正在酆都城外三百里的養尸地擺下血祭大陣。
那老鬼要集齊七七四十九個純陰命格,湊齊九曜歸一的時辰,把地府十八層煉獄倒灌人間。”
話音未落,山道盡頭傳來鎖鏈拖拽聲。
十八具赤裸上身的力士抬著口玄鐵棺材蹣跚而來,棺蓋上貼滿鎏金符咒,棺角銅鈴無風自動,卻只發出悶響。
陳九安認得那符咒紋路——正是當年鎖住玄真子的“九幽封魔印”。
“陳道長可要開棺驗尸?”老丐突然暴起,枯爪直取陳九安心口。
他指尖指甲暴漲三寸,漆黑如墨,所過之處連空氣都泛起漣漪。
陳九安旋身后退,九曜剃魂刀劃出半輪銀月,刀鋒觸到黑甲的剎那,竟迸出串火星。
老丐怪笑著撕開臉皮,露出底下爬滿蛆蟲的腐肉:“好個茅山棄徒!
當年玄真子用半條命給你續魂,今日我便用你的心頭血祭我主!”他說話間,玄鐵棺材轟然炸裂,棺中躍出具身披龍鱗甲的僵尸,雙目赤紅如血,口中獠牙竟是倒生的。
陳九安揮刀格擋時,發現這僵尸招式竟與茅山劍訣有七分相似。
刀劍相交處,他瞥見僵尸手腕內側有道月牙形疤痕——與玄真子臨終前在他掌心畫的印記一模一樣。
心神微分之際,老丐的指甲已刺入他肩頭,劇痛中他聽見體內傳來鎖鏈崩斷的脆響。
“師弟,醒來!”
炸雷般的斷喝震得山石滾落。
陳九安眼前突然浮現出玄真子被九道鎖魂鏈貫穿時的場景,只是這次他看清了——每道鎖鏈盡頭都系著個孩童魂魄,那些魂魄的面容竟與當年產房里消失的雙生子別無二致。
九曜剃魂刀突然脫手飛出,刀身迸發的金光中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符文。
陳九安感覺有股熱流自丹田涌向四肢百骸,陰陽眼不受控地開啟,他看見老丐身后立著個半透明的虛影,正是本該魂飛魄散的玄霄子。
“原來如此。”陳九安抹去嘴角血跡,指尖在刀身連點七下,“你用傀儡術借尸還魂,卻不知這具肉身早被玄真子師兄種下噬魂蠱。”他話音未落,僵尸突然調轉方向,龍鱗爪狠狠刺入老丐天靈蓋。
玄霄子的虛影發出凄厲慘叫,老丐肉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
僵尸卻并未停手,反而將手掌按在玄鐵棺材上,棺內傳來鎖鏈絞動的聲響。
陳九安趁機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在刀身,九曜剃魂刀頓時化作條金龍,纏著僵尸沖向云霄。
電閃雷鳴間,陳九安看見僵尸后背浮現出副星圖,正是茅山禁術“北斗移魂陣”的陣眼所在。
他突然明白玄真子為何甘愿被囚三十年——那九道鎖魂鏈根本不是為了鎮壓,而是以自身為引,在僵尸體內刻下逆轉陰陽的陣法。
話音未落,僵尸渾身燃起幽藍鬼火。
陳九安看見無數金色符文從它七竅涌出,在空中結成道虛空之門。
門內傳來萬千冤魂的哭嚎,隱約可見十八層煉獄的景象。
玄霄子的虛影趁機撲來,卻被門內伸出的只白骨巨手一把攥碎。
“快走!”僵尸猛地將陳九安推進虛空之門,自己卻迎著雷光沖天而起。
陳九安最后看見的,是師兄背后星圖與北斗七星遙相呼應,九道鎖魂鏈化作流光沒入蒼穹。
再睜眼時,他已站在酆都城外的亂葬崗,懷中玉玨發燙,指引著他走向片血色沼澤。
沼澤中浮著具具白骨,每具骷髏額間都釘著枚銅錢。
陳九安認出這是茅山失傳的“九錢鎮魂術”,施術者需以自身陽壽為祭。
他剛要踏入沼澤,地面突然裂開道縫隙,無數血手破土而出,指甲上還沾著新鮮的肉屑。
九曜剃魂刀自動出鞘,刀光過處,血手紛紛化作黑煙。
陳九安跟著玉玨指引深入沼澤,忽聽得前方傳來鎖鏈拖拽聲。
撥開層疊的蛛網,他看見具被七根玄鐵釘穿透琵琶骨的尸體,尸體面容竟與玄霄子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心多了道血色豎痕。
“你終于來了。”尸體突然開口,聲帶像是被砂紙磨過,“三十年前我奪你命格是真,但用你煉丹是假。
玄真子那個瘋子,竟想用茅山千年氣運換你輪回……”它每說一句,七竅便涌出股黑血,在地面匯成個詭異的陣圖。
陳九安揮刀斬斷鐵釘時,尸體突然化作漫天血雨。
血雨中浮現出段記憶:產房里,真正的玄霄子抱著兩個嬰孩痛哭,他手中拿著兩枚青銅鈴,鈴鐺內側刻著“陰陽”二字。
門外傳來腳步聲,他匆忙將“陽”鈴系在健康嬰孩頸間,卻把“陰”鈴塞進了另一個襁褓。
“原來我才是被選中的祭品。”陳九安握緊玉玨,陰陽眼穿透血霧,看見沼澤深處立著具水晶棺槨。
棺中躺著個與自己容貌相同的女子,她心口插著半截斷刀,正是九曜剃魂刀的另一半。
女子突然睜眼,眸中流轉著日月星辰。
“你來了。”女子指尖輕點,陳九安懷中玉玨飛出,與棺槨上的凹槽完美契合。
剎那間地動山搖,沼澤化作血海,海中升起無數青銅柱,每根柱子上都綁著個道人,他們面容與歷代茅山掌門一模一樣。
玄霄子的虛影在血海上空凝聚,手中托著個跳動的心臟:“九曜歸一,陰陽逆轉。
只要將你的心換進這具軀體,我就能打破輪回……”他話音未落,水晶棺槨突然炸裂,女子化作流光沒入陳九安眉心。
劇痛中,陳九安看見自己體內浮現出兩道魂魄——一道金光璀璨,一道黑氣繚繞。
金光魂魄正是玄真子臨終前封入他體內的,此刻正與黑氣魂魄纏斗。
血海上空的青銅柱開始崩塌,歷代掌門的魂魄發出凄厲哀嚎,他們的道袍下露出森森白骨。
“原來如此!”陳九安突然大笑,九曜剃魂刀自動飛回手中,“你們要的從來不是長生,而是解脫!”他揮刀斬向自己天靈蓋,刀鋒觸及皮膚的剎那,兩道魂魄同時發出悲鳴。
金光魂魄化作鎖鏈纏住黑氣魂魄,黑氣魂魄卻突然露出玄霄子的面容。
“你以為斬得斷因果?”玄霄子獰笑著撲來,卻在觸及刀光的瞬間化作飛灰。
陳九安感覺有股暖流自頭頂灌入,陰陽眼看到的景象開始崩塌——血海變成清泉,青銅柱化作桃樹,歷代掌門的魂魄化作白鶴沖天而起。
懷中玉玨突然發燙,陳九安看見女子虛影站在桃樹下對他微笑。
她指尖輕點,他眉心卦紋化作流光沒入虛空。
再睜眼時,他正躺在青石鎮的剃頭鋪里,銅鏡中映出張年輕面容,只是眉心多了粒朱砂痣。
門外傳來木屐叩地聲,老趙佝僂著背走進來,脖頸后的青鱗消失得無影無蹤。“九安啊,城隍廟的香火錢又該收了。”他笑著遞來把銅剪,剪刃上刻著個小小的“玄”字。
陳九安接過銅剪時,聽見遠處傳來清越的劍鳴。
他抬頭望向終南山方向,看見九道流光劃破天際,最終沒入云層深處。
銅剪突然發燙,他低頭看去,剪刃上浮現出行小字:“陰陽既濟,九曜歸墟。
師弟,珍重。”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細雨,陳九安將銅剪供在祖師牌位前,牌位上的名字不知何時變成了“玄真子”。
他拿起剃刀為老趙修面時,發現刀身映出的不再是白發老翁,而是個豐神俊朗的道人,道人腰間掛著兩枚青銅鈴,在穿堂風里輕輕相撞。
青石鎮的晨霧浸著銅銹味,陳九安的剃刀剛觸到老趙喉結,門外忽起穿堂陰風。
檐角銅鈴無風自鳴,鈴舌竟凝出層薄霜。
他瞳孔微縮,陰陽眼開合間,見霧中浮著七盞慘白燈籠,燈籠穗子是用人的喉骨串成。
“東家,城隍廟的香灰壇裂了。”老趙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朽木,脖頸青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至下頜。
陳九安反手將銅剪拍在案頭,剪刃與鎮紙相撞的剎那,七盞燈籠同時炸裂,腥臭血雨兜頭澆下。
話音未落,棺槨突然劇烈震顫。
陳九安揮刀斬向棺角銅鈴,刀鋒卻陷入團粘稠黑霧。
霧中伸出無數蒼白手臂,指甲暴漲如刀,直取他眉心卦紋。
千鈞一發之際,懷中玉玨發燙,陰陽眼驟然清明——他看見每只手臂經脈里都流淌著朱砂色的咒文,與玄霄子虛影額間的血痕如出一轍。
“原來如此!”陳九安旋身后退,刀尖挑起案頭銅盆潑向黑霧。
黑霧遇水即燃,化作十八道火蛇纏住力士。
他趁機咬破指尖,在虛空畫出道破煞符,符咒成型的剎那,整間剃頭鋪地磚翻轉,露出底下暗藏的八卦血池。
血池中浮著具水晶骷髏,骷髏天靈蓋插著半截桃木劍,正是玄霄子當年叛逃時帶走的本命法器。
陳九安正要細看,池底突然伸出只骨手抓住他腳踝。
骨手指節刻滿道家真言,他每念一句,骨手便碎裂一截,待到“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出口,血池竟凝成面水鏡。
鏡中景象讓陳九安如墜冰窟——酆都城外,三十六根通天銅柱刺破云層,每根柱頂都綁著個道人。
道人們面容與歷代茅山掌門別無二致,胸口卻插著柄九曜剃魂刀的仿品。
玄霄子立在陣眼處,手持本泛黃古籍,書頁翻動間,萬千冤魂從地縫涌出,化作血河灌入銅柱。
“子時三刻,黃泉倒灌。”玄霄子突然抬頭,目光穿透水鏡直視陳九安,“你師兄用三十年布下這局,要的可不是什么師兄弟重逢。”他抬手撕開道袍,心口處嵌著塊血玉,玉中封著個蜷縮的嬰孩魂魄,正是陳九安記憶中襁褓里的模樣。
陳九安手中剃刀險些脫手。
他想起昨夜入定時,陰陽眼看到的景象:產房里,真正的玄霄子抱著兩個嬰孩痛哭,他身后立著個戴青銅面具的道人。
面具人指尖垂落七根紅繩,分別系在嬰孩腳踝與產婆命門,紅繩盡頭沒入虛空,傳來鎖鏈絞動的聲響。
“師弟,看好了。”老趙的皮膚寸寸剝落,露出底下焦黑的骸骨,骸骨胸腔內跳動著顆琉璃心,“這才是真正的替死咒。”他話音未落,骸骨轟然炸開,琉璃心化作流光沒入陳九安眉心。
剎那間,無數記憶碎片涌入腦海:玄真子在鎖龍井底刻寫符咒,玄霄子在禁地偷練禁術,產房里青銅面具人用換命術抽取嬰孩魂魄……
陳九安突然明白玄真子為何甘愿被囚——那九道鎖魂鏈根本不是鎮壓,而是以自身為陣眼,在玄霄子體內種下噬心蠱。
每當月圓之夜,玄霄子便要承受萬蟲噬心之苦,而那些痛苦,實則是三十六個被奪命格的嬰孩在哭嚎。
酆都城外的銅柱突然齊聲哀鳴,玄霄子噴出口黑血。
他驚恐地發現,隨著陳九安刀鋒所指,銅柱上的歷代掌門魂魄開始反噬。
那些魂魄掙脫鎖鏈,化作道道金光沒入陳九安體內,每道金光入體,他眉心卦紋便亮起一分。
陳九安突然揮刀斬向虛空,刀鋒劃過的軌跡竟與北斗七星遙相呼應。
酆都城門轟然洞開,黃泉血浪倒卷而回,露出底下深埋的青銅巨鼎。
鼎身九條龍紋同時睜眼,噴出九色火焰,將三十六根銅柱熔成鐵水。
玄霄子發出困獸般的嘶吼,他撕開胸膛掏出琉璃心,卻發現心臟已變成塊漆黑的石頭。
石頭表面浮現出三十六個嬰孩面孔,正是當年被奪命格的亡魂。
那些面孔同時開口,說的卻是玄霄子幼年時的囈語。
“原來你才是祭品。”陳九安踏著血浪走向陣眼,九曜剃魂刀化作金龍纏住玄霄子。
他看見道人后背浮現出與玄真子相同的星圖,只是星位完全顛倒,“師兄用半條命給你改命,你卻用它來養蠱。”
玄霄子突然狂笑,黑石心臟炸成血霧。
血霧中伸出無數枯手,抓住那些想要逃逸的嬰孩魂魄。
陳九安揮刀斬斷枯手,刀鋒觸及血霧的剎那,聽見萬千冤魂在哭喊。
他閉目凝神,陰陽眼穿透重重迷障,看見血霧深處立著個青銅面具人。
面具人指尖垂落的紅繩,此刻正系在玄霄子殘魂與酆都城隍廟的梁柱上。
陳九安突然明白,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根本不是玄霄子,而是三十年前在產房布下換命術的青銅面具人。
“閣下看了這么久,也該現身了。”陳九安并指為劍,在虛空刻下破妄咒。
咒文成型的剎那,面具人周身空間開始扭曲,露出底下密布的咒文鎖鏈。
那些鎖鏈與玄霄子心口的黑石相連,更與酆都城外的血河同源。
面具人突然開口,聲如金石相擊:“好個茅山棄徒,竟能勘破本座的九幽換命陣。”他抬手摘下面具,露出張與陳九安七分相似的面容,只是眉心多了道血色豎痕,“本座名喚玄冥,是你與玄霄子的生父。”
陳九安手中剃刀當啷落地。
他看見玄冥指尖凝聚的血珠里,浮著產房里的完整景象:當年玄冥為奪茅山掌門之位,與魔道妖女私通生下雙生子。
他本想用換命術將妖女血脈轉入嫡子體內,卻被玄真子察覺。
“可惜啊,你那好師兄偷走了關鍵步驟。”玄冥指尖輕彈,血珠化作面水鏡。
鏡中玄真子抱著嬰孩沖進暴雨,身后是玄冥派出的追兵。
道人將兩枚鈴鐺分別系在嬰孩頸間,卻在轉身時被利箭貫穿心口。
“他臨死前用禁術將你魂魄封入將死嬰孩體內,卻不知這正是本座想要的。”玄冥突然掐訣,酆都城地動山搖,“九曜歸一需純陰命格,而你體內既有茅山血脈,又有妖女魂魄,簡直是天生的鼎爐!”
陳九安感覺體內兩股力量開始沖撞,陰陽眼不受控地開啟。
他看見自己靈魂深處站著兩個虛影——左邊是玄色道袍的茅山少主,右邊是青絲如瀑的妖女。
兩道虛影同時伸手,握住懸浮在空中的九曜剃魂刀。
“破!”陳九安暴喝一聲,刀鋒同時斬向兩道虛影。
金光與青芒交織的剎那,玄冥布下的九幽換命陣轟然崩塌。
酆都城外的血河倒卷回黃泉,三十六根銅柱化作齏粉,玄霄子的殘魂在金光中露出解脫的笑意。
玄冥突然噴出大口黑血,他心口的血色豎痕開始蔓延。
那些咒文鎖鏈紛紛斷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嬰孩魂魄。
魂魄們化作流光沒入陳九安體內,他眉心卦紋終于完整,化作道金光沖天而起。
“原來真正的九曜歸一,不是奪人命格……”陳九安握緊重新歸一的九曜剃魂刀,看著玄冥在嬰孩魂魄的哭嚎中灰飛煙滅,“而是以身為祭,渡萬魂超生。”
酆都城門緩緩閉合時,陳九安聽見無數道謝聲。
他轉身望向終南山方向,看見九道流光自云端墜落,化作九柄小劍插在青石鎮外。
劍身銘文顯示,這些正是茅山歷代掌門的本命法器。
晨光刺破云層時,老趙的剃頭鋪重新開張。
只是這回,陳九安的案頭多了面青銅古鏡,鏡中時常閃過玄真子與玄霄子的身影。
某日深夜,有位戴青銅面具的客人叩響門環,他腰間銅鈴與陳九安的玉玨同時發燙。
陳九安望著銅鏡中與玄冥相似的面容,緩緩抽出九曜剃魂刀:“客官可是要修面?
還是……要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