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哪吒神話到五一檔崩盤，電影到底怎么了？
五一檔各項數據顯示，當前觀眾對商業電影的評判標準不斷抬升——制作精度、情感共鳴、內容創新缺一不可。“長板夠長，短板也合格”是未來商業片的市場生存法則。
作者|里昂、編輯|孤鴿
有了清明檔電影市場低迷的預警，業內普遍預料到，之后的五一檔電影市場也不會有太大起色，但沒想到現實比預想更殘酷。
2025年五一檔（5月1日-5日）內地電影票房收獲7.47億元，與去年同期相比直接腰斬，成為繼2016年以來（除了2020年和2022年兩個特殊年份）該檔期票房最低的一年。值得提醒的是，2016-2018年五一檔只有三天。
歷年五一檔票房成績（貓眼專業版）
中國電影市場這3個月內經歷了冰火兩重天，清明檔和五一檔下滑嚴重，與《哪吒2》單片破150億元的票房神話形成鮮明對照。市場波動背后是消費邏輯和觀眾需求的變化，影院消費面臨多元娛樂形式的沖擊，相比電影話題的熱搜，全國各地旅游的熱搜更讓人眼花繚亂。
五一檔各項數據顯示，當前觀眾對商業電影的評判標準不斷抬升——制作精度、情感共鳴、內容創新缺一不可。“長板夠長，短板也合格”是未來商業片的市場生存法則。面對觀眾“內容需求不斷升級”與“深度沉浸能力退化”，電影創作需要與觀眾共同成長。
沒有頭部救市影片
2025年五一檔上映的影片數量很多，但“能打”的沒有。頭部影片缺位，沒有出現一部真正的爆款。
今年五一檔，票房前五名為《水餃皇后》《獵金游戲》《幽靈公主》《人生開門紅》《雷霆特攻隊*》，其中只有《水餃皇后》和《獵金·游戲》兩部影片票房過億，分別為1.92億元和1.34億元，整體量級縮水。
《獵金游戲》劇照
回望過去幾年：2024年五一檔，票房過億元的電影有5部，票房冠軍是4.05億元的《維和防暴隊》；2023年五一檔，票房過億元的電影4部，票房冠軍是5.13億元的《人生路不熟》；2021年五一檔，票房過億元的電影是5部，票房冠軍是5.12億元的《你的婚禮》。
不難看出，前幾年五一檔的頭部影片體量都在四五億元左右，這樣總票房才有可能摸高到10億元。2023年的《人生路不熟》在五一檔加持下，總票房最終達到11.84億元。然而今年，導演易小星帶著“人生”系列第二部作品《人生開門紅》再次闖進五一檔，檔期內票房僅收獲6497萬元，貓眼預測最終票房僅為1.11億元，不容客觀。今年五一檔票房冠軍《水餃皇后》的貓眼預測總票房也僅為3.91億元。
無論是過億影片數量，還是單片票房體量，今年五一檔電影都表現出一種疲態。尤其是新片表現不盡人意，被兩部“老片”搶走不少風頭。
檔期內票房季軍被復映的宮崎駿動畫電影《幽靈公主》拿下，收獲6960萬元票房。就連已經上映了三個多月之久的《哪吒2》，憑借長尾效應，從假期第二日起超越檔期內一眾新片，升至單日大盤第三名，并維持在單日第三、四名的位置，最終超過了《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和《大風殺》兩部新片，砍下6466萬元票房，闖進五一檔票房榜第六位。
截至5月7日，《哪吒2》票房已超153億元
前幾年，五一檔電影主要是靠有流量演員加持的大體量動作片以及喜劇片撐起整個市場。2024年有王一博、黃景瑜等主演的動作片《維和防暴隊》和喜劇片《末路狂花錢》，2023年有王一博、于適等主演的軍事動作片《長空之王》和喜劇片《人生路不熟》。
但今年五一檔的電影，基本都是中等體量，強粉絲片缺席，預售量級減半，假期首日票房同比下降55%。在沒有流量演員加持的情況下，只能拼電影質量，但無論是在題材還是類型上，這些片子不能很有效地擊中受眾目標，抓住觀眾眼球。
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水餃皇后》是一部人物傳記片，題材上偏文藝，對于看慣商業類型敘事的觀眾來說，沒有太大吸引力，無法形成口碑效應；《獵金游戲》是一部金融犯罪片，前幾年這種類型泛濫，觀眾已經審美疲勞；《雷霆特攻隊*》作為五一檔唯一一部外片，口碑還尚可，但這幾年好萊塢電影一次次失去公信力，集體呈現出一種衰退之勢，觀眾還沒有從前段時間《美國隊長4》造成的傷害中緩過來。
之前作為票房靈藥的喜劇片，今年五一檔也徹底失靈，《人生開門紅》和《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不僅口碑崩塌，市場還遇冷。五一檔口碑最好的犯罪懸疑片《大風殺》極具作者風格，但也正因為如此強烈的風格，阻擋了相當一部分受眾，成為五一檔票房墊底的那個。
《人生開門紅》劇照
今年上半年，除了春節檔的《哪吒2》之外，后續的清明檔、五一檔，均沒有一部強片出爐，這是票房走低的主要原因。
反觀去年上半年，可熱鬧多了。3月份，《周處除三害》引爆出圈，網友給電影制造了很多趣梗，最終砍下6.65億元票房；維倫紐瓦的科幻巨制《沙丘2》上映，雖然3.52億元的票房不算亮眼，但讓觀眾享受了一場視覺盛宴。到了清明檔，《哥斯拉大戰金剛2》和《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把整個檔期帶了起來，最終分別拿下9.56億元和7.91億元票房。
借著一波又一波的討論熱度，去年的五一檔，自然吸引很多人走進影院。而今年就沒有這種檔期熱度的延續，春節檔之后，市場一直冷清到五一檔。
今年五一檔新片不少，但沒有大體量頭部影片的帶動，映前關注度不高，新片首日均未帶來票房高點，檔期內最高日票房不足2億元，假期最后一天單日甚至都未過億，大盤明顯回落，暫時沒有影片預估票房超過5億元。
類型多樣，但缺乏驚喜
從整體上看，今年五一檔電影雖然類型多樣，但都缺乏驚喜。五一檔開始前，最被業內看好的影片是《水餃皇后》——根據“灣仔碼頭”水餃品牌創始人臧健和故事改編。
主演馬麗之前因為在一些喜劇作品中的出色表現，成為國民度很高的演員，有一定的群眾基礎。而導演劉偉強在過去幾年也拍過《中國機長》《中國醫生》類似的人物傳記片，并且交出了亮眼的成績單，兩部作品的票房分別為29.13億元和13.28億元。所以，這樣的組合難免會勾起觀眾的期待。
導演的敘事策略很明顯，就是要走大女主路線。臧健和走向成功的道路不依附于男性，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彰顯女性力量。片中臧姑娘所做出的種種選擇，與當下社會所倡導的女性意識很是契合，更符合當下占據主流消費市場的女性的審美趣味和價值觀。
但是，影片還是沒能跳脫出“苦情+煽情”的勵志套路。導演在這一敘事策略下加入了太多苦情戲和煽情戲的套路，讓這個故事變得廉價，有種被消費的嫌疑。
現實中臧姑娘的真實經歷可能比電影中更坎坷，但電影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在呈現這些苦難時，可以有更為高級的處理方式，而不是一味的讓演員流淚，靠煽情刺激觀眾情緒。
作為第一部大女主戲，馬麗褪去喜劇演員的標簽，飾演一個勵志獨立的女性，完成度算比較高了。但馬麗現在的表演就有點太“順拐”了，委屈了哭，痛苦了也哭，遭遇不公了也哭，并且都是以大特寫的方式呈現在銀幕上，這種哭戲就有點廉價，表演也就不高級了。
如果她在表演上用一種相對隱忍內斂的方式，取代煽情的哭戲，只在一兩場重頭戲時（比如母親去世，回青島老家看到母親遺體），將積攢的情緒釋放出來，可能會更好。
而作為五一檔口碑最好的電影，《大風殺》的優缺點也同樣明顯。西部風沙、封閉小鎮，影片一開始便營造出的是一種凌厲肅殺風，三名警察一把手槍對峙43名荷槍實彈的悍匪，給人一種窒息的絕望感。
導演張琪透露，電影的創作初衷來源于他特別喜歡的“困境”主題。每個角色都處在一種困境之中，猶如一場困獸之斗，將各色人等圍困在一個風暴中，無法找到一個抵達的出口。人性的陰暗與掙扎、貪婪與欲望、背叛與忠誠都交織在一起，在這種極端環境下赤裸裸的呈現在觀眾面前。電影中的每個人物都有一種被圍困的孤獨感。
作為一部犯罪片，《大風殺》有著強烈的作者風格，影像很極致，特別是前半段這種風格化和氣氛營造得很好。開頭加油站那場戲，加油站里匪徒進行著罪惡游戲，玻璃外暗黃的光線下映照出匪徒的剪影，風格強烈。
不過，結尾沙塵暴來臨之后，這種風格化便被商業類型化敘事取代，變成了刺激眼球的警匪肉搏，失去了一些邏輯性和作者風格的東西，有些可惜。
邱禮濤執導的《獵金游戲》則可以看作是他眾多流水線作品中的一個行活兒。這幾年，邱禮濤成為內地院線出鏡率最高的導演，沒有之一。2023年有《莫斯科行動》《絕地追擊》《暗殺風暴》《掃毒3》，2024年有《談判專家》《海關戰線》，作品質量參差不齊，主演也都是那幾位熟面孔，光劉德華就主演了以上作品中的三部，難免讓觀眾審美疲勞。
同樣審美疲勞的還有俗套的故事，永遠都是警匪、臥底、背叛、友情等元素摻著來，每部電影都像用一個模式打造出來的，除了強情節、強節奏、強特效的視覺刺激之外，觀眾記不住片中的人物。
五一檔僅有的兩部喜劇片《人生開門紅》和《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本來是最有黑馬相的。因為觀眾對于喜劇還是有強需求的，如果故事完整，喜劇包袱不令人尷尬，有望在檔期內殺出重圍。但兩部片子都都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就是將喜劇當段子拍，碎片化的包袱拼湊不出完整的故事。
《人生開門紅》作為易小星“人生”系列的第二部作品，如果僅僅想靠“人生”系列的噱頭去復制前作的票房成功，那這條路看來是走不通了。而《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也踩了不少喜劇電影的“雷點”——主演曾毅作為“鳳凰傳奇”組合之一的跨界身份、用歌曲做電影片名的投機等，都讓觀眾對影片抱有一絲嫌隙。
作為五一檔唯一一部引進片，《雷霆特攻隊*》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這個檔期工業大片的空白。然而，該片是漫威電影新登場的超級英雄組合，內地觀眾認知度不高，想看有名的漫畫人物，《雷霆特攻隊》偏偏跟觀眾反著來，都是一些“邊角料”的人物，沒有太多動作場面，反而在文戲上下功夫，有點“反英雄”的意思。
與其他影片票房或口碑上的失靈不同，一些影片的復映卻依然賣座。比如，幾乎每年都會拿出來復映的宮崎駿電影，幾乎成了穩賺不賠的買賣。2023年的《天空之城》內地復映收獲1.35億元票房，2024年《哈爾的移動城堡》則將這個數字提到1.67億元。今年五一檔復映的《幽靈公主》，檔期內拿下近7000萬元票房，貓眼最終預測票房會破億。但復映只能作為檔期上映影片的一個補充，市場要有活力，還是需要新片的刺激。
電影對年輕觀眾的吸引力在下降
前些年，一部電影票房破億是家常便飯，10億+、20億+元才是片方努力的方向。然而，如今一部電影能破億似乎成為一種奢望。
據貓眼專業版，春節檔后至五一檔前，累計上映影片78部，過億元票房的僅4部，分別是《向陽·花》（2.29億元）、《我的世界大電影》（2.02億元）、《不說話的愛》（1.43億元）和《美國隊長4》（1.04億元）。
由于春節檔的過度消耗和《哪吒2》的一騎絕塵，內地電影市場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新片難破局”狀態中。是因為電影質量不行嗎？不盡然。
《維和防暴隊》和《末路狂花錢》豆瓣評分都是5.3分元，卻拿下2024年五一檔的票房冠亞軍；《人生路不熟》和《你的婚禮》，豆瓣評分分別是5.8分和4.7分，也分別拿下2023年和2021年五一檔票房冠軍。而今年五一檔口碑最好的新片《大風殺》，豆瓣7.0分，票房卻是最差的。也就是說，電影質量好壞和票房高低并非成正比例關系。
對于現在的觀眾來說，特別是年輕人，電影已經不再是剛需。據文化和旅游部數據中心測算，今年內地五一假期，5天全國國內出游3.14億人次，同比增長6.4%；國內游客出游總花費1802.69億元，同比增長8.0%。人均支出增長了1.5%，達到574.1元。
也就是說，同比去年，電影市場腰斬，旅游市場卻迎來生機。相比看電影，觀眾更愿意把錢花在游玩上。
要知道，91%的觀眾在檔期內僅選擇觀影一次。這是一次用錢包投票的機會，但在目前消費降級的大環境下，觀眾的選擇會更加謹慎，原本一年有10次的觀影額度，現在被壓縮到了5次，甚至被旅游或其他休閑方式取代，將電影這個次要需求舍棄。
電影現在對年輕觀眾的吸引力在下降。據貓眼研究院調查顯示，18-25歲觀眾占比從去年的48%跌至31%，他們更愿意為《鬼滅之刃劇場版》等流媒體獨家內容買單。某高校學生在采訪中表示：“國產片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個演員、相似的劇情，還不如短視頻來得直接。”
這兩年，短劇市場蓬勃發展，在一定程度上搶占了電影市場份額。根據《中國微短劇行業發展白皮書（2024）》，2024年，中國短劇市場規模攀升至504.4億元，首次超過同年電影470億元的票房收入，成為影視娛樂領域的重要分支?。并且，行業預計將持續增長，2027年市場規模有望突破1000億元。
電影《志愿軍》的編劇張珂，在談到短劇為何受歡迎時表示，短劇現在變成一個隨手可消費的文化產品，因為手機就在身邊，支付方便，立馬就能解鎖100集短劇，而去電影院看電影則變成一件很繁瑣的事情，要開車或乘坐交通工具去到商場，找到電梯，繞過走廊，半天時間就消耗了，需要支付很大的時間和金錢成本。如果看了一部爛片，更是覺得浪費了精力。
并且，電影以往帶給觀眾的那種綿長厚重的體驗，被如今短劇給觀者短平快的刺激所取代。短劇那種兩分鐘一個反轉、三分鐘一個爆點的節奏，可以讓觀眾在勞累一天后，得以在一方虛幻世界里，短暫釋放自己的情緒。這種直給的情緒表達，是短劇的優勢所在。
2024年度優秀網絡微短劇（圖|視覺中國）
其實，不光是短劇，游戲、劇本殺、密室逃脫等娛樂方式，都在分流一部分觀眾，對電影市場造成沖擊。電影不再是娛樂消費的首選，把觀眾重新拉回影院，是電影行業不斷要努力解決的難題。
在當下碎片化閱讀和短視頻沖擊下，觀眾的深度沉浸能力在逐漸退化。試想一下，自己上一次一口氣讀完一本書是什么時候？看電影的時候，是不是總忍不住刷手機，兩個小時的電影，可能要好幾天才能看完。觀眾變得沒有耐心，這對電影創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何將觀眾按在座椅上兩個小時始終保持注意力，電影創作需要與觀眾共同成長。
五一檔之后，即將迎來長達三個月的暑期檔。目前已經定檔的電影有改編自馬伯庸同名小說的《長安的荔枝》，大鵬執導，大鵬、白客、莊達菲等主演，7月25日上映；揭露731部隊罪行的《731》，趙林山執導，姜武、王志文、李乃文等主演，7月31日上映；動畫電影《浪浪山小妖怪》，由口碑劇集《中國奇譚》原班主創團隊打造，8月2日上映。但這些還遠遠不夠，影院和觀眾希望看到更多電影能入局暑期檔，再次將市場點燃。
電影市場能否從春節檔之后的泥潭里走出來，電影創作者的信心能否重建，我們拭目以待。